2010年9月17日,星期四,上午10点15分。
阳光像融化的黄金般从教室西侧的窗户倾泻而入,在老旧的黑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粉笔灰在光束中缓慢浮动,像无数微小的幽灵在跳舞。
我——余梦,那年十岁零三个月——正用指甲悄悄掐着大腿内侧的嫩肉,试图抵抗数学课上汹涌袭来的睡意。
讲台上刘老师的声音忽远忽近,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我的眼皮越来越沉,每一次眨眼都像有看不见的铅块在拉扯睫毛。
前排李思哲后颈上的汗珠,窗外梧桐树上知了的鸣叫,同桌周楠楠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所有感官输入都变成了催眠的白噪音。
就在意识即将消散的刹那,我听见\"啪\"的一声脆响。
像是橡皮筋断裂的声音,又像是冰面出现第一道裂缝。
接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失重感攫住了我。
我\"站\"起来了,但视角却诡异地站在自己座位的旁边。
这感觉诡异得难以形容。
我的意识清醒得可怕,能清晰感受到校服裤子摩擦皮肤的触感,能听到后排同学小声聊天的内容,甚至能闻到前排李思哲头发上洗发水的味道。
但当我低头时,却看见自己的双手仍然规规矩矩地叠放在课桌上。
\"这是...怎么回事?\"我的喉咙发紧,想喊却发不出声音。
双腿像灌了水泥般沉重,每挪动一寸都要耗费全身力气。
那股无形的拉力从四面八方涌来,仿佛有无数根橡皮筋拴在我的关节上,向后拉扯。
我颤抖着回头,看着课桌旁坐着另一个\"我\"。
那个\"我\"姿势僵硬得像具木偶,双手平放在桌面,眼睛上翻露出浑浊的眼白,嘴角还挂着一丝诡异的微笑。
更可怕的是,我分明看见那个\"我\"的胸口没有起伏,就像...就像一具尸体。
\"不!\"我在心中尖叫,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教室里的声音突然变得遥远,只剩下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阳光依旧明媚,却让我感到刺骨的寒冷。
我强迫自己向门口移动,想逃离这个噩梦。
第一步,膝盖像生锈的铰链发出不存在的\"吱呀\"声;第二步,脊椎仿佛被冰冻,传来细碎的\"咔嚓\"声;第三步,脚踝处传来被铁链拖拽的幻痛...
走到第五步时,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猛地拽住我的后颈——
\"砰!\"
我重重跌回自己的身体里,眼前闪过一片刺目的白光。
耳边突然炸响刘老师的怒吼:\"余梦!上课不要走神!\"
我惊跳起来,课本\"啪\"地掉在地上。
全班同学的目光齐刷刷射来,像无数根钢针扎在皮肤上。
我颤抖着捡起课本,手指碰到地板时,发现上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但转瞬就融化了。
\"刚才是...什么?这是...梦吗\"我死死攥着铅笔,指节发白。
那个翻着白眼的\"我\"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更可怕的是,当我偷偷瞄向门口,清晰地看见地板上留着五个湿漉漉的脚印——正是我灵魂出窍时走过的路线。
下课铃响起时,我的校服已经湿透了。
冲进厕所隔间,我对着镜子疯狂检查自己的眼睛,生怕看到一丝白色。
镜中的女孩脸色惨白,眼下挂着浓重的青影,活像个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小鬼。
\"不是梦...\"我咬着大拇指的指甲,直到尝到血腥味,\"我真的...离开过自己的身体。\"
但那种奇妙的感觉却像种子一样埋在了心里,让我既害怕又兴奋。
从那天起,我开始刻意尝试重现那种状态。
每天做完作业后,我都会迫不及待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然后静静地坐在床边,双眼紧闭,试图让自己的思绪完全放空。
我想象着自己的灵魂就像一个轻盈的气球一样,缓缓地从身体里飘出来。
然而,尽管我一次又一次地尝试,这个想象中的画面却始终未能成真。
“为什么不行呢?”我不禁感到有些沮丧,于是狠狠地捶打了一下枕头。
“也许需要特定的条件?”我暗自思忖道,“比如在特别疲惫的时候?”
这个念头在我的脑海中盘旋不去,直到一个月后的体育课上……
那是一个闷热的下午,空气仿佛都被黏稠的汗水浸透了,让人感到有些窒息。
在跑完八百米后,我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坐在操场边缘的梧桐树下。
汗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顺着我的太阳穴滑落,在耳蜗里积成了一个小小的水洼。
我喘着粗气,感受着身体的疲惫和燥热。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我的脸上,形成一片片斑驳的树影。
这些树影在我的眼皮上跳跃着,让我有些恍惚。
就在这时,我好像听到一个声音在我耳边模糊地响起:“来找我……”
声音像是从很深的地底传来,带着泥土的沉闷回响和某种金属摩擦的刺耳高频。
我猛地睁开眼,发现梧桐树的轮廓正在融化——树干像蜡烛般软化扭曲,树叶变成滴滴绿色的黏液坠落。
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我站起来了。
这次我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我低头看着仍坐在树荫下的自己,那个\"我\"双眼紧闭,像是睡着了。
与上次不同,这次没有强烈的拉扯感,我的行动似乎更自由了些。
我转身环顾四周,身后是一个废弃的小仓库,体育课很少用到那里。
仓库的铁门紧闭,但从门缝里透出一阵阵潮湿的冷风,与炎热的操场形成鲜明对比。
\"里面有什么?\"好奇心驱使我靠近仓库门。
仓库铁门上的红漆剥落得像干涸的血迹,门缝里渗出暗绿色的雾气,散发着腐烂水果混合福尔马林的气味。
门缝很窄,按理说我根本不可能钻进去,但当我贴近门缝时,身体却像烟雾一样轻易地穿了过去。
仓库比外表看起来大得多,纵深延伸至远处的黑暗中。
各种体育器材上覆盖着厚厚的黑色菌丝,像被某种生物消化后又吐出来的残渣。
跳马垫上布满可疑的暗红色污渍,其中一个垫子的裂缝里伸出几根苍白的手指,随着我的靠近突然抽搐着缩了回去。
\"来玩捉迷藏...\"那个声音又响起了,这次是从我背后传来。
我转身时,看见一个穿校服的男孩背对着我蹲在跳马箱后面。
他的后颈上有一圈紫红色的勒痕,校服背面浸透了某种深色液体,在衣料上凝固成硬壳。
当我走近到三步距离时,他的头突然向后仰起——不是转身,而是直接从前面转到后面,颈椎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
那张脸像是被重物反复砸烂后又草草拼凑起来的:左眼球垂在脸颊上,靠一根神经连着;右眼是浑浊的乳白色,瞳孔扩散成奇怪的星形;鼻子塌陷成一个小肉团,嘴唇缺失了大半,露出参差不齐的黑色牙齿。
\"你看见我的跳绳了吗?\"他咧开嘴问道,牙齿间塞满了黑红色的絮状物。
这时我才注意到,他反折在背后的手里攥着一根暗红色的\"绳子\"——那分明是一截肠子,末端还连着一个紫黑色的脏器。
仓库的阴影里突然伸出十几只青灰色的手,每只手的指尖都长着黑色的长指甲。
它们像潮水般向我涌来,抓住我的脚踝、手腕和头发。
指甲刺入灵魂的触感既冰冷又灼热,像是被液态氮浸泡后又浇上沸油。
最恐怖的是,我看见自己的身体正站在仓库门口,脸上带着和那个男孩一模一样的诡异笑容,眼角撕裂,鲜血直流。
\"找到你了...\"男孩的声音突然变成了合唱,仓库里所有的器材后面都站起了穿校服的身影,他们以相同的节奏摇晃着脑袋,腐烂的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天花板上垂下无数根肠子编织的绳索,每根绳索末端都拴着一个肿胀的人头。
就在那些手即将把我完全包裹时,远处传来下课铃声。
所有的景象像被击碎的镜子般崩裂,我重重摔回自己的身体里,嘴里满是血腥味和某种腐败内脏的腥臭。
\"余梦,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好朋友周楠楠跑过来关切地问。
\"没...没什么,就是有点累了。\"我勉强笑了笑,却控制不住地发抖。
那天之后,我再也不敢靠近那个仓库,甚至绕路走。
我开始害怕那种灵魂出窍的感觉,它不再让我感到新奇有趣,而是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之后几个月,我再也没有体验过那种灵魂出窍的感觉,我开始觉得是自己太累小憩时做的一个梦。
直到暑假的最后一个周五,那天我在同学家玩到很晚,眼看快十点了才想起回家。
妈妈肯定又要骂我了,我慌慌张张地往家跑,路过小区公园时,却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
月光被乌云啃噬得支离破碎,我听见铁链摩擦的\"吱呀\"声——那座生锈的秋千正在无风自动,像是在邀请我。
\"就玩一会儿...\"我对自己说,坐上了秋千。
夜风拂过脸颊,我越荡越高,渐渐忘记了时间,心情也逐渐放松。
就在这时,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我看到自己站起来了,而秋千上的身体仍在机械地前后摆动。
这次我没有惊慌,反而有种奇怪的平静。
我环顾四周,小区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只有高楼上零星亮着的窗户。
昏暗的路灯下,健身器材投下诡异的阴影。
我的目光再次看向秋千上的自己,月光下,那人穿着和我一模一样的碎花连衣裙,低垂的头颅几乎碰到膝盖。
随着秋千摆动,它缓缓抬头——是我的脸,但皮肤像蜡一样融化着,左半边脸已经露出森白的颧骨,右眼挂在眼眶外,靠一根血管连着。
\"来玩啊...\"它对我伸出手,指尖滴落黑色黏液,在沙地上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我想逃跑,双腿缓慢地向后走去。
每走一步,周围的景物就褪色一分,最后整个世界只剩下黑白两色。
更可怕的是,我听见自己身体的方向传来\"咔嚓咔嚓\"的声响——那个\"我\"正用指甲撕开自己的脸颊,像在剥一个熟透的水果。
秋千上的\"我\"突然剧烈抽搐起来,头颅像坏掉的玩偶般左右摇摆。
它的嘴巴越张越大,直到撕裂了下巴,从黑洞洞的口腔里伸出另一张惨白的脸——是体育仓库那个男孩,但他的眼睛现在变成了两个漆黑的漩涡。
\"又被你看到啦...\"两张脸同时说道,声音重叠在一起产生诡异的共鸣,震得我灵魂发颤。
不远处的单杠上,一个黑影若隐若现。
那是个穿着深蓝色上衣的老人,正静静地坐在单杠上,双脚自然下垂,宛如一座雕塑。
我小心翼翼地朝着单杠走去,每一步都显得异常艰难。
灵魂状态下的移动就像是在泥沼中跋涉,每迈出一步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
我离单杠只有一米远了,可就在这时,老人却突然动了起来!
只见他的双腿迅速地勾住单杠,然后整个身体猛地倒吊下来,与我面对面,四目相对。
更让我惊恐的是,老人的眼睛竟然没有一丝反光,黑洞洞的,就像是两个无底深渊。
老人在与我对视片刻后,缓缓地伸出了他那枯瘦的胳膊,似乎想要触碰我。
我瞪大眼睛,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手臂一点点地伸长,就像是橡皮一样,可以随意拉伸。
“跑!快跑!”我在心里疯狂地呐喊着,可是我的双脚却像是被钉在了地上一样,完全无法挪动。
就在这时,公园里的健身器材突然全部开始自行晃动,每个器材上都出现了一个倒吊的人影。
他们穿着不同年代的服装,但都保持着相同的姿势——双手向前伸展,像是要抓住什么。
老人的手指终于碰到了我的肩膀,那一瞬间,我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穿透全身。
紧接着,熟悉的吸力再次出现,我的灵魂被猛地拉回身体。
我几乎是跳下秋千,顾不上拿书包就疯狂往家跑。
路过健身区时,我忍不住瞥了一眼单杠——那里空无一人,只有月光冷冷地照在金属杆上。
\"余梦!你看看都几点了!\"一进门,妈妈就劈头盖脸地骂起来,但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我的脑海里全是那个倒吊的老人和秋千上的自己恐怖的模样。
洗澡时,我无意间看了一眼镜子,差点尖叫出声——我的双肩上赫然印着两个青紫色的手印,就像被冰水浸泡过一样。
镜中的手印开始渗出黑色粘液。
我颤抖着擦拭,却听见镜子里传来数十个声音的合唱:\"我们都在等你...\"
水滴在瓷砖上溅开的声响中,隐约夹杂着孩童的笑声和绳索摩擦的声音……
2024年6月17日,我的二十四岁生日。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经历过那种灵魂出窍的感觉了,但儿时的那段经历却像幽灵一样,无数次在我的梦魇中徘徊。
那天晚上,我加班到凌晨,疲惫不堪地回到公寓书房,准备整理一些文件。
书房里的灯光有些昏暗,电脑屏幕发出的蓝光在我的眼镜片上投下了诡异的反光。
我揉了揉眼睛,试图集中精力完成工作。
就在我专注于文件时,突然间,我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啪”响。
那声音如同二十五年前我在教室里听到的一模一样。
我猛地抬起头,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
屏幕的倒影中,我的影像仍然稳稳地坐在椅子上,而“我”却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
更可怕的是,在倒影的背后,缓缓地浮现出了十几个模糊的身影。
这些身影有穿着校服的男孩,有倒吊的老人,还有一个在秋千上的“我”……
他们手拉着手,在我的倒影周围围成了一圈,仿佛在进行某种诡异的仪式。
“时间到了……”他们齐声说道。
书房里的温度骤降,呼出的白雾在空气中凝结成冰晶。
我拖着沉重的双腿,艰难地朝着浴室走去。
每一步都像是在与一股无形的力量抗衡,那股力量似乎想要阻止我前进。
走进浴室,镜子上用口红画满的歪歪扭扭的符咒。
这些符咒是我这些年来从各种灵异论坛上学来的,据说可以驱鬼辟邪。
我打开水龙头,将水流开到最大,希望哗哗的水声能够掩盖住那些越来越近的窃窃私语。
“不会的……不会的……”我喃喃自语着,眼睛死死地盯着手腕上的表,看着秒针一点一点地走向 12。
十四年前的那一刻,我第一次经历了灵魂出窍,那种感觉至今仍让我心有余悸。
秒针与分针重合的瞬间,所有的水声突然消失了,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
我惊愕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只见我的倒影开始慢慢地融化,就像蜡烛在高温下逐渐变软、坍塌一样。
这并不是一种比喻,而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我的倒影真的在融化,最后变成了一滩银色的液体,在镜面上缓缓流动。
液体中不断浮现出无数的记忆碎片,这些碎片像电影画面一样在我眼前闪过。
我看到了五岁那年从楼梯上摔下来后的“假死”三分钟,那时候我感觉自己的灵魂飘出了身体,俯瞰着躺在地上的自己。
七岁时高烧 40 度,我看到了一个“天使”出现在我的床边,温柔地抚摸着我的额头。
十岁的课堂上,我突然灵魂出窍,看着老师和同学们在我面前若无其事地继续上课……
原来,这样的经历远不止三次。
\"你偷走了我们。\"镜中的声音变成了合唱,不同的声调重叠在一起,\"现在该物归原主了。\"
浴室的灯光开始频闪,在明暗交替间,我看见自己的皮肤像湿纸一样剥落,露出下面拼凑的骨架:左臂是仓库男孩的,右腿是单杠老人的,肋骨上还挂着体育老师的哨子...
\"来吧…\"他们同时伸出手,将我拉向镜中世界。
在完全坠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秒,我终于看清了真相:
公寓的床上躺着一具干尸,穿着我的睡衣,手里攥着一本发黄的日记。
扉页上写着:\"2010年9月17日,余梦于课堂猝死,享年10岁。\"
而书桌上摆着二十四张照片,每张都是我在不同年龄段的\"灵魂出窍\"现场,照片角落的日期显示这些都是在我死后拍摄的。
镜中的黑暗吞没了我。
最后听见的,是不同声音的温柔低语:
\"现在,轮到我们去寻找下一个替身了...\"
窗外,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