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九岁那年,奶奶突然来了。
那天我正在宿舍整理笔记,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妈妈\"。
我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母亲刻意压低的声音:\"晓梦,你奶奶来了,说要见你。\"
我的手指僵住了,笔从指间滑落,在笔记本上划出一道长长的黑线。
奶奶?那个在我七岁前生命中留下无数阴影的老人?那个几十年对我们不闻不问的重男轻女的老顽固?
\"她……来干什么?\"我的声音比想象中还要干涩。
\"不知道,突然就出现在家门口,说想看看你。\"母亲的声音里透着不安,\"你爸已经去接你了,大概半小时后到学校门口。\"
挂断电话后,我呆坐在书桌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右腿膝盖上那道凸起的疤痕。
七岁那年,我从楼梯上摔下来,膝盖重重地磕在尖锐的台阶边缘,顿时血流如注。
奶奶只是瞥了一眼,淡淡地说了一句:“女孩子家破点相没什么。”
直到伤口化脓高烧不退,她才不情不愿地带我去村里的赤脚医生那里。
由于治疗不及时,从此我走路就有点跛……
这时宿舍门被推开,室友琪琪探头进来:\"庄晓梦,一起去食堂吗?\"
\"不了,我家人来接我。\"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奶奶来了。\"
\"哇,真好!我奶奶去年过世了,好想她做的红烧肉啊。\"琪琪羡慕地说。
我没有说话,其实,我奶奶从来没有给我做过红烧肉,在她的眼里,我这个孙女连上桌吃饭的资格都没有。
记忆中,每到吃饭的时候,我总是蹲在厨房的角落里,捧着一碗冰冷的米饭,上面盖着几片菜叶和一点咸菜。
而亲戚家的弟弟来了,却可以大摇大摆地坐在餐桌的正位上,面前堆满了美味的鱼肉……
校门口,父亲的车已经等在那里。
上车后,我从后视镜里看到父亲紧绷的下颌线。
\"爸,奶奶为什么突然来?\"我轻声问。
父亲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打了两下:\"她说想你了。\"
这个回答如此荒谬,我几乎要笑出声。
想我?那个连我发高烧都要先骂我\"装病偷懒\"的奶奶会想我?
车驶入小区时,我的掌心已经汗湿。
电梯上升的三十秒里,我的心跳快得几乎要蹦出胸腔。
门开了,母亲强作欢颜的脸出现在门口:\"晓梦回来了!妈,您看,晓梦长这么大了!\"
然后我看到了她——那个占据我童年噩梦的老人。
她比记忆中矮小了许多,背驼得像只虾米,满头银丝整齐地挽成一个髻,身上穿着件藏蓝色的对襟衫,出奇地干净整洁。
最令人不适的是她脸上的笑容,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
“晓梦啊,都长这么大了!”奶奶的声音尖细得刺耳。
她快步朝我走来,我惊讶于她七十多岁的身体竟能如此灵活。
她走到我面前,一把抓住我的双手,那粗糙的手掌像砂纸,温度却异常地高,几乎烫伤我的皮肤。
\"让奶奶好好看看你。\"她凑近的脸布满皱纹,眼睛却亮得吓人,像是黑暗中点燃的两簇鬼火。
我嗅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那是一种混合着陈年药材和某种腐朽气息的味道,从奶奶身上散发出来。
我本能地后退半步,右腿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奶奶的目光立刻锁定了我的右腿,眼中闪过一丝我无法解读的光芒。
\"腿还疼吗?\"她突然问,声音轻柔得可怕。
我浑身发冷——她记得!她记得我的腿伤,记得是她耽误了治疗……
晚饭时,我震惊地看着奶奶坚持要我坐在她旁边,甚至不断往我碗里夹菜。
\"多吃点,你看你瘦的。\"她说这话时,眼睛一直盯着我的脖子,让我有种被野兽觊觎的错觉。
饭后,父母在厨房洗碗,我借口去厕所,实则躲在走廊暗处偷听。
水声掩盖下,我听到奶奶压低的声音:\"……时候差不多了……八字很合适……这次一定能成……\"
父亲的声音带着罕见的强硬:\"妈,我说过了,不行!\"
\"你忘了你弟弟了吗?\"奶奶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这是你欠他的!\"
一阵沉默后,母亲颤抖着插话:\"妈,晓梦是我们的女儿啊……\"
\"她也是庄家的血脉!\"奶奶厉声说,随即又放软了语调,\"放心,不会要她的命,只是需要一点血,一点骨头……\"
我捂住嘴,生怕自己尖叫出声。
血?骨头?他们在说什么?
那晚,父母坚持让奶奶睡客房,而我则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凌晨两点,我听到极轻的脚步声停在我的门前。
门把手缓缓转动,我立刻闭上眼睛,假装熟睡。
门开了,一股混合着药材和腐朽的气息飘进来。
脚步声靠近我的床,然后停住,我能感觉到一道目光在我身上逡巡,特别是我的右腿。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再次响起,门轻轻关上。
我睁开眼,冷汗已经浸透了睡衣。
刚才不是梦,奶奶确实站在我的床边,黑暗中注视着我……
第二天早晨,我顶着黑眼圈出现在厨房时,奶奶已经坐在餐桌旁,面前摆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黑色液体。
\"晓梦,来,奶奶特意给你熬的药汤,对你的腿有好处。\"她推过那碗散发着苦涩气味的液体,笑容满面。
我盯着碗里浑浊的液体,童年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些被迫喝下的古怪药汤,喝完后整夜腹痛如绞的经历;那些被奶奶用银针扎手指\"驱邪\"的下午;那些被关在漆黑储物间里的惩罚……
\"我不喝。\"我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奶奶的笑容僵住了,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乖孩子,喝了它。\"
\"我说了,我不喝!\"我提高音量,同时后退几步,右腿撞到椅子,一阵刺痛。
父亲闻声赶来,看到那碗药汤时脸色大变:\"妈!您又在弄这些东西!\"
\"我只是想帮孩子!\"奶奶突然哭嚎起来,声音刺耳得像是用指甲刮擦玻璃,\"我大老远来看你们,你们就这样对我?我养你这么大,你就这样报答我?\"
父亲的表情变得复杂,愧疚与愤怒交织。
最终,他叹了口气:\"晓梦,就喝一口吧,让奶奶高兴高兴。\"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父亲。
就在这时,母亲突然冲进来,一把打翻了那碗药汤。
黑色的液体洒在地上,竟然冒出几缕诡异的白烟。
\"够了!\"母亲的声音颤抖但坚决,\"不准你再碰晓梦!\"
奶奶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缓缓站起身,脸上的皱纹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深刻,眼神冰冷得可怕:\"你们会后悔的。\"
说完,她转身回了客房,重重关上门。
那天余下的时间里,奶奶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晚饭时,她出来了,却像变了个人,和蔼可亲,仿佛早上的冲突从未发生过。
但每当父母不注意时,我都能捕捉到她投来的目光——那种盯着猎物的眼神。
睡前,我决定查看奶奶带来的行李。
趁全家入睡后,我像个小偷一样,悄悄溜到客房门外。
门没锁,我轻轻地推开房门,只留了一条窄窄的缝隙。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正好照在熟睡的奶奶身上。
她的睡姿看起来很奇怪,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就像棺材里的一具尸体。
奶奶的行李箱就放在床边,我屏住呼吸,然后蹑手蹑脚地靠近,手指颤抖着打开箱子。
里面整齐地叠放着几件衣物,下面压着一个布包。
我轻轻地取出布包,解开结,里面的东西让我差点尖叫出声——
布包里有一束用红线绑着的头发,看起来像是我的,但我不确定。
还有几片干枯的指甲,大小和孩子的差不多。
最让我感到恶心的是,里面还有一小块发黄的布料,那熟悉的颜色和图案,让我立刻认出这是我七岁时最爱的那件连衣裙的碎片。
除此之外,布包里还有一张黄纸,上面用朱砂写着我的生辰八字和一些诡异的符号。
最后,在布包的最底下,我发现了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穿着老式的对襟衫,面容苍白得不自然。
照片背面用褪色的钢笔字写着:\"爱子庄庭柏,五岁留影\"。
庄庭柏?我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父亲不是是独生子吗,哪来的\"爱子\"?
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搭上我的肩膀。
我几乎心脏停跳,转头看到奶奶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我身后,月光下她的眼睛泛着不自然的青光。
\"看到你小叔叔了?\"她轻声说,嘴角缓缓咧开,\"他等了你很久很久……\"
奶奶的手指像枯树枝一样掐进我的肩膀,那股药材混合腐朽的气味浓得几乎让我窒息。
\"小……小叔叔?\"我的声音细如蚊呐,眼睛无法从照片上移开。
照片里的小男孩眼神空洞,嘴角却诡异地微微上扬,像是在对我笑。
奶奶突然松开手,咯咯笑了起来,那声音像是用指甲刮擦玻璃。
\"瞧把你吓的。\"她弯腰从我手中拿回照片,动作轻柔得近乎诡异,\"你爸爸没跟你提过你小叔叔?他走的时候才六岁,多可爱的孩子啊。\"
我踉跄后退,右腿撞到床沿,一阵尖锐的疼痛窜上脊椎。
奶奶的目光立刻锁定了我的腿,眼中闪过一丝饥渴的光芒。
\"你的腿,还是老样子?\"她向前一步,我后退一步,直到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壁。\"多可惜啊,本来能治好的……\"
\"你想干什么?\"我鼓起所有勇气质问,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
奶奶突然变了脸色,皱纹堆积的脸上浮现出夸张的悲伤。
\"晓梦,你怎么能这么想奶奶?\"她抹了抹根本不存在的眼泪,\"我大老远来看你,给你熬药,还不是为了你好?\"
早晨那碗药汤冒出的白烟又浮现在我眼前。
\"那些东西……头发、指甲……是我的吗?\"我指着散落在地上的布包内容物。
奶奶的动作快得不似老人,她猛地蹲下,一把抓起那些物品塞回布包。
\"小孩子别乱碰大人东西!\"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在寂静的午夜格外刺耳。
隔壁传来父母卧室门打开的声音。
奶奶的表情立刻又变了,她迅速合上行李箱,脸上堆起慈祥的笑容。
\"做噩梦了?来奶奶这儿找安慰?\"她故意提高音量,显然是为了让赶来的父母听见。
父亲出现在门口,睡眼惺忪但神情警觉:\"怎么了?\"
\"没事,\"奶奶笑着摆手,\"晓梦做噩梦了,来找我说说话。我们祖孙俩好久没谈心了呢。\"
父亲的目光在我和奶奶之间来回扫视,最后落在地上的布包上。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妈……那些东西……\"
\"旧衣服而已。\"奶奶迅速打断他,同时警告地瞪了父亲一眼。
母亲也赶来了,看到屋内的情形,立刻明白了什么。
她快步走到我身边,搂住我的肩膀。
\"晓梦,快回去睡觉吧,不早了。\"她的声音很轻,但手指掐进我肉里的力度暴露了她的恐惧。
我任由母亲把我拉出房间,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
奶奶站在月光里,嘴角挂着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而父亲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回到我的卧室,母亲锁上门,双手颤抖着握住我的肩膀。
\"你看到什么了?\"她急切地低声问。
我如实告诉了母亲关于布包里的东西和那张照片。
随着我的叙述,母亲的脸越来越苍白,最后几乎变成了灰白色。
\"妈,小叔叔是谁?为什么从没听你们提起过?\"我追问。
母亲松开我,走到窗边,背对着我深吸一口气。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奶奶的第二个孩子,听说六岁时得了场怪病……走了。\"她的声音干涩得像沙漠里的风,\"你奶奶……一直没走出来。\"
\"那为什么她有我的头发和指甲?还有我的生辰八字?\"我不解。
母亲猛地转身,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恐惧。
\"她……她一直相信一些古老的偏方……\"她语无伦次地说,\"听着,晓梦,明天一早我就送你回学校。不,今晚就走!\"
\"为什么?到底怎么回事?\"我抓住母亲的手臂,\"奶奶想对我做什么?\"
母亲刚要开口,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我们两个同时屏住呼吸。
脚步声停在门外,然后是奶奶轻柔的呼唤:\"晓梦?睡了吗?奶奶给你热了杯牛奶。\"
我和母亲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恐惧。
\"她已经睡了!\"母亲提高声音回答,同时示意我躺下装睡。
\"哦……那好吧。\"奶奶的声音透着失望,\"明天再喝也一样。\"
脚步声渐渐远去,母亲松了口气,但眼中的恐惧丝毫未减。
\"收拾东西,我们从后门走。\"她指着我的书包,\"只带必需品。\"
“爸呢?不告诉他吗?”我疑惑地看着母亲,只见她的动作突然顿了一下。
“你爸……他太听你奶奶的话了。”她的声音里带着苦涩,\"有时候我觉得,他害怕她更甚于爱我们。\"
正当我往书包里塞手机和钱包时,突然听到窗外传来“咚”的一声轻响。
我和母亲同时被吓了一跳,身体不由自主地僵住了。
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那声音就像是有人在用指甲轻轻地敲打玻璃。
母亲连忙示意我不要乱动,然后她自己则小心翼翼地朝着窗户走去。
就在母亲拉开窗帘的瞬间,一张苍老的脸突然贴在了玻璃上——是奶奶倒挂的脸!
她的白发垂下来,眼睛在月光下泛着不自然的青光,嘴角咧开到一个不可能的角度。
“看到你们了!”奶奶的声音透过玻璃传来,闷闷的却异常清晰。
母亲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身体踉跄着向后退去。
我则完全僵在原地,无法相信眼前的景象——奶奶是怎么爬到二楼窗外的?她看起来……根本不像人类!
\"开门啊,儿媳妇。\"奶奶继续用那种甜得发腻的声音说,\"我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呢。让我也听听?\"
母亲转头冲向房门,猛地拉开,对着走廊大喊:\"庄庭松!管管你妈!\"
几秒钟后,父亲慌张地跑来,看到窗外的景象后,脸上血色尽失:\"妈!您在干什么!快下来!\"
奶奶的笑声透过玻璃传来,像是无数只虫子在爬。
\"怕什么?我就是想看看我孙女。\"她的目光锁定我,\"晓梦啊,你长得真像你小叔叔……特别是眼睛……\"
父亲冲到窗前,拉开窗户想把奶奶拉进来,但窗外已经空无一人。
\"她……她怎么做到的?\"我颤抖着问。
父亲没有回答,只是重重关上窗户,拉紧窗帘。
\"收拾东西,\"他对母亲说,\"我送你们去酒店。\"
\"你不跟我们一起走?\"母亲质问。
父亲的眼神闪烁:\"我得……处理一些事情。\"
\"又是这样!\"母亲情绪突然爆发,\"每次都是这样!你永远选择她而不是我们!\"
父亲抓住母亲的手臂,声音压得极低:\"你不明白……有些债……必须偿还……\"
\"用我们女儿的血来还吗?\"母亲甩开他的手,眼中含泪。
他们的对话让我如坠冰窟——什么债?为什么要用我的血还?
最终,父亲还是坚持留下来\"处理事情\",而母亲带我连夜逃离了家。
坐在出租车后座,我不断回头看向家的方向,总觉得黑暗中有一双发光的眼睛在注视着我们。
酒店房间里,母亲终于告诉了我部分真相。
\"你奶奶……一直相信一些古老的邪术。\"她紧握着我的手,\"你小叔叔死后,她疯了似的寻找让他'回来'的方法……那些巫婆神汉告诉她,需要血缘亲人的血肉作为媒介……\"
\"所以她收集我的……东西?\"我感到一阵恶心。
母亲点点头,眼泪也终于落下,哽咽地说道:\"我以为她已经放弃了……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但看来她只是……在等待合适的时机。\"
\"什么时机?\"我还是不太明白。
母亲犹豫了很久,才轻声说:\"你的生日……和你小叔叔死的同一天……\"
我这才想起,再过三天就是我生日,而奶奶恰好在这个时间点出现,绝非巧合。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不是爸爸?他不是更亲近的血缘吗?\"我追问。
母亲痛苦地闭上眼睛:\"因为……你是个女孩。那些邪术认为……年轻女孩的生命力更……纯净。\"
我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在逃离前,我偷偷拍下了奶奶行李箱里的那张黄纸——写着我的生辰八字和奇怪符号的纸。
\"这是什么?\"我把照片给母亲看。
母亲只看了一眼就捂住嘴,像是要阻止自己尖叫:\"这是……招魂符……她在准备仪式……\"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显示\"爸爸\"。
我和母亲对视一眼,我按下接听键并打开免提。
\"晓梦……\"父亲的声音听起来异常疲惫,\"奶奶……她不见了。\"
\"什么意思?\"我问。
\"我发现她不在房间了……她的行李也不见了……但……\"父亲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奇怪,\"她留下了东西……给你的……\"
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然后是父亲颤抖的朗读:\"'晓梦,奶奶等不及了。明晚月圆时,老宅见。带上你的右腿。小叔叔很想你。'\"
电话突然中断,留下我和母亲在死寂的酒店房间里,被无法言喻的恐怖笼罩。
\"老宅……\"母亲喃喃自语,\"她指的是……乡下那座废弃的老房子……\"
我的记忆深处浮现出一个模糊的画面——阴暗潮湿的房间,角落里摆着一个小小的牌位,上面写着\"爱子庄庭柏之灵位\"。
那是我五岁时误入的房间,随后被奶奶关了整整一天禁闭作为惩罚。
\"我不会去的。\"我说,却听到自己的声音毫无底气。
母亲紧紧抱住我,说道:\"当然不去。明天我们就买机票,走得越远越好。\"
但我们都心知肚明——奶奶不会这么容易放弃。
毕竟,她已经等了十九年……而小叔叔,等了更久。
夜深了,母亲终于疲惫地睡去。
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右腿隐隐作痛。
恍惚间,我仿佛听到耳边有小孩的轻笑,和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哼唱古老的童谣:
\"月儿圆,魂儿归,血肉相连永不悔……\"
我转向窗户,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形成一道银色的线。
而就在那道月光中,隐约可见一串湿漉漉的小脚印,从窗边一路延伸到我的床前……
\"我们不去老宅。\"母亲第二天一早就在收拾行李,手指颤抖地往箱子里塞衣服,\"我已经订了下午的机票,去海南,你姨妈那儿。\"
我坐在酒店床边,右腿一跳一跳地疼,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剧烈。
从昨晚开始,这种疼痛就如影随形,仿佛骨头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生长。
\"爸……他怎么办?\"我轻声问。
\"你爸他……\"母亲的动作顿了一下。
这时,她的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庄庭松\"三个字让我们同时屏住呼吸。
母亲按下接听键,父亲沙哑的声音传来:\"你们……还好吗?\"
\"你在哪?\"母亲质问道,\"你妈呢?\"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我去了老宅……”父亲的声音传来,听起来竟苍老了十岁,“她……她已经开始了准备……”
“庄庭松!那是你女儿!”母亲突然尖叫起来,吓得我浑身一颤,“十九年了,你还要纵容她到什么时候?你忘了晓梦都经历了什么吗?”
电话那头传来父亲压抑的抽泣声。
“我……我没忘……”父亲的声音支离破碎,“但这次不一样……晓梦已经成年了……也许能挺过去……”
我的血液瞬间结冰,父亲在说什么?什么叫我“能挺过去”?
母亲的脸色变得铁青,她的手指紧紧捏住手机,几乎就要把它捏碎。
“你听着,我要带晓梦离开,永远不回来。你要是敢拦……”
\"来不及了……\"父亲打断她,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平静,\"仪式已经开始了……晓梦的腿疼就是证明……她现在去哪儿都逃不掉……\"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我的右腿突然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我忍不住尖叫出声。
母亲丢下手机扑到我身边,而电话里父亲的声音还在继续:\"……带她来老宅,这是唯一的办法。我会保护她……我保证……\"
母亲抓起手机狠狠砸向墙壁,塑料碎片四溅。
她紧紧抱住我,我感到她的泪水滴在我脖子上,冰凉如死人的手指。
\"我不会带你去……我不会……\"她在我耳边反复呢喃,却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但我的腿越来越疼,疼到我开始呕吐,疼到视线模糊。
恍惚中,我看到自己的右小腿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像是一条蛇盘踞在我的骨头里。
\"妈……我们得去……\"我咬着牙说,\"不然……我会死……\"
出租车在乡间小路上颠簸,每一下颠簸都像刀割在我的腿上。
窗外,太阳正在西沉,月亮已经隐约可见——一轮完美的满月,苍白如死人的脸。
母亲紧握着我的手,指甲掐进我的肉里。\"记住,如果发生什么事,跑。别回头。\"
老宅比记忆中更加破败,木质结构腐朽发黑,像是被火烧过。
院子里杂草丛生,却有一条被刻意清理出来的小路,通向那扇我永远无法忘记的门——五岁时误入的那间房。
门半开着,里面透出摇曳的烛光。
我的腿突然不疼了,这比疼痛更可怕——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等待,在蓄势待发。
\"庄庭松!\"母亲喊道,声音在寂静的乡野中格外刺耳。
父亲从阴影中走出来,脸色灰败,眼窝深陷,仿佛一夜之间被抽干了生命力。
他手里拿着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
\"她在里面……\"父亲指了指那扇门,\"已经……准备好了……\"
\"你拿着刀干什么?\"母亲警惕地问。
父亲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刀,好像自己也刚发现拿着它。
\"保护……晓梦……\"但他的眼神飘忽不定。
我忽然明白了什么,\"爸……这把刀不是用来保护我的……是用来取我要'带给小叔叔'的东西……对吗?\"
\"晓梦……我……\"父亲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恐,随即是深深的羞愧。
\"够了!\"母亲一把推开父亲,拉着我就要往外走。
就在这时,门内传来奶奶的歌声,尖细诡异,唱的是那首童谣:\"月儿圆,魂儿归,血肉相连永不悔……\"
我的右腿突然不受控制地迈步向前,仿佛有另一股意志在操控它。
我惊恐地看向母亲,她死死拽着我的手,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拖着一起向那扇门移动。
父亲站在原地,表情扭曲,柴刀在手中颤抖。
\"庄庭松!做点什么!\"母亲尖叫。
父亲像是突然惊醒,冲上前抓住我的另一只手臂。
我们三人就这样在门前僵持着,我的右腿拼命想向前,上半身却被父母拼命往后拉。
门内的歌声突然停了,奶奶的声音传来,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进来吧,晓梦……小叔叔等你等得好苦啊……\"
随着她的话音,我的右腿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向前一蹿,拖着父母一起跌进了那间屋子。
烛光中,我看到房间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张木桌,桌面铺着一块沾满暗红色污渍的白布。
奶奶就站在桌子前,身着一件古怪的红袍,上面绣满了密密麻麻、扭曲怪异的符文。
桌子上摆满了各种物品,有些是我熟悉的:我的头发、指甲,还有我小时候穿过的衣服。
还有更多的东西是我从未见过的:干枯的动物尸体、形状奇特的草药、黄色的纸符咒……
但最令我恐惧的,是桌子正中央的那个东西——一个大约五六岁孩子大小的布偶。
它是用发黄的布料缝制而成的,头部贴着一张小叔叔的照片,身体各处都缝着人类的毛发和指甲。
布偶的右腿位置空着一块,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东西来填补。
\"终于来了~\"奶奶阴森的笑着,她那几颗发黄的牙齿在烛光下显得格外狰狞,\"正好月亮要升到最高处了……\"
我想后退,但右腿像是生了根,纹丝不动。
母亲挡在我面前,而父亲……父亲站在我们和奶奶之间,柴刀垂在身侧,仿佛不知该指向谁。
\"妈……停手吧……\"父亲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已经够了……小柏死了三十年了……\"
\"他没死!\"奶奶尖叫着,她的表情瞬间狰狞。
然后她一把掀开布偶胸口的布料,露出下面一个玻璃罐——罐子里漂浮着一团模糊的肉块,随着奶奶的尖叫诡异地蠕动着。
\"他一直活着!只是需要一个新的身体!\"奶奶看着那个玻璃罐说道。
我的胃部翻涌,几乎要吐出来。
那个肉块……那个怪物……就是所谓的\"小叔叔\"?
\"你疯了……\"母亲颤抖着说,\"那只是一团烂肉……\"
\"闭嘴!\"奶奶抄起桌上的铃铛猛摇,刺耳的声音让我头痛欲裂,\"晓梦的身体是最合适的容器……特别是她的右腿……我在她五岁时就标记好了……\"
\"我的腿……那次摔伤……是你设计的?\"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奶奶的笑容扩大了。
\"聪明孩子……仪式需要特定的伤痕……就像小柏死前腿上的伤……\"她爱怜地抚摸着那个玻璃罐,\"别怕,不会很疼……你的一部分会和小叔叔一起活下去……\"
父亲突然动了,他举起柴刀,却不是对着奶奶,而是那个布偶。
\"妈……我最后一次求你……停下……\"
奶奶的眼神变得危险:\"你敢?他可是你弟弟!\"
\"他不是!\"父亲突然大吼,眼泪顺着脸颊滚落,\"他死了!而你……你为了一个死人要毁了我们全家!\"
奶奶暴怒地抓起一把粉末撒向蜡烛,火焰猛地蹿高,变成诡异的绿色。
房间里的温度骤降,我们的呼吸在空气中凝成白雾。
\"时间到了……\"奶奶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平静,\"晓梦,过来。\"
我的右腿再次不受控制地向前迈步,尽管我拼命抵抗。
母亲死命拽着我,却被一起拖向祭坛。
父亲举着柴刀,却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束缚,动弹不得。
奶奶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她把我按在祭坛边,从桌上拿起一把锈迹斑斑的小刀。
\"只要一点点血……一点点骨头……\"她呢喃着,刀尖对准我的右腿,\"很快就好……\"
母亲扑上来,却被奶奶一挥手推开,撞在墙上昏了过去。
父亲终于挣脱束缚,冲上前来,却被奶奶一个眼神钉在原地。
\"你敢阻止,她就得死。\"奶奶冷冷地说,\"仪式已经开始,不完成的话,晓梦也会被反噬。\"
父亲僵住了,柴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他的眼神与我相遇,里面满是痛苦和……歉意。
奶奶的刀尖划破我的裤腿,冰冷的金属贴上我膝盖上的疤痕。
就在她要下刀的一瞬间,我摸到了口袋里那个金属发卡——今早母亲别在我头发上的。
我用尽全力将发卡刺向奶奶的手掌,发卡瞬间刺穿了她干枯的手掌,暗红色的血液喷涌而出。
她发出一声尖叫,刀子掉在地上。
\"你!\"奶奶暴怒地瞪着我,却突然僵住了。
她缓缓低头,看向那个玻璃罐。
罐子里的肉块正在疯狂蠕动,玻璃表面出现裂痕。
\"不……不!\"奶奶惊恐地后退,\"不是现在!还没准备好!\"
但为时已晚。
随着一声脆响,玻璃罐爆裂开来,那团肉块飞射而出,正好落在奶奶脸上。
它像活物一样迅速展开,包裹住奶奶的头颅。
接下来的景象将永远烙印在我的记忆中——
那团肉块开始疯狂地蠕动起来,顺着奶奶的五官,一点一点地钻进她的七窍之中。
她的身体像触电般剧烈抽搐,四肢不受控制地胡乱挥舞着,试图挣脱肉块。
与此同时,她的皮肤下出现了一个个诡异的凸起,不断地在她的身体表面移动。
奶奶的喉咙里发出一阵窒息般的咯咯声,手指抓挠着自己的喉咙,撕开一道道血痕。
父亲终于从那股无形的束缚中挣脱出来,冲上前想帮忙。
却被奶奶——或者说那个正在占据她身体的东西——手一挥,将父亲狠狠地击飞了出去。
父亲撞在墙上,又滑落在地,完全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在那团肉块的折磨下,一点一点地被吞噬。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一切结束了。
奶奶——或者说那个已经完全被肉块占据的怪物——站在原地,她的身体扭曲成了一种完全不可能的角度。
她的皮肤下有什么东西还在蠕动,脸部时而浮现出奶奶的五官,时而变成一个陌生小男孩的脸。
\"妈……妈……\"父亲啜泣着,跪在地上。
那个东西转向父亲,发出一个混合了奶奶和小男孩声音的诡异声调:\"哥……哥……\"
然后它——或者说是他们?——转向我,扭曲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
我浑身发抖,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母亲苏醒过来,看到眼前的景象,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那东西似乎被声音吸引,转向母亲。
就在这一瞬间,父亲突然捡起地上的柴刀,用尽全力砍向那个怪物。
刀刃深深嵌入奶奶——怪物的肩膀,黑色液体喷涌而出。
它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啸,声音中包含奶奶和小男孩两种音调。
父亲拔出刀,再次砍下,这次瞄准了头部。
怪物踉跄后退,撞倒了祭坛,蜡烛引燃了桌布,火焰迅速蔓延。
它——他们?——在火中扭动、尖叫,声音逐渐减弱,最终化为一团焦黑的物质,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
父亲跪在火前,泪流满面。
不是因为悲伤,我想,而是因为解脱……
消防车和警车的鸣笛声从远处传来。
母亲拉着我和父亲往外跑,但我的目光无法从父亲脸上移开。
当他以为我没在看时,他的表情……那里面除了解脱,还有一丝……埋怨?是对我吗?因为我毁了他母亲毕生的执念?
一个月后,我们回到被部分烧毁的老宅收拾残骸。
警方认定是\"老人精神失常导致的自焚事件\",草草结案。
没人追问为什么奶奶的尸体化验结果显示她体内有不明生物组织,也没人在意父亲坚持要将骨灰分成两份安葬。
我站在院子里,看着父亲将一份骨灰埋在老宅后院——那是给\"奶奶\"的。
另一份,他说要撒在山里——那是给\"小柏\"的。
\"爸……\"我轻声唤他。
父亲转过身,眼睛红肿。
他看着我,目光复杂得难以解读。
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他会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继续挖土。
我的右腿不再疼了,事实上,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灵活有力。
但母亲昨天悄悄告诉我,我走路的样子变了——右腿微微内八,就像……就像照片里小叔叔的站姿。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在夕阳下拉得很长。
有那么一瞬间,影子似乎不是我一个人,而是……两个身影重叠在一起。
远处,父亲终于哭出声来,那哭声中有太多我无法理解的情绪。
我向他走去,右腿迈出的每一步都无比轻盈,仿佛有谁在帮我抬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