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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我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天花板上那道熟悉的裂缝,像一道凝固的闪电。

窗外雨声淅沥,轻叩窗玻璃,我起身推开窗,一股混合着湿土与腐朽落叶的气息扑面而来。

小雨如雾,笼罩着灰蒙蒙的街道,远处几把黑伞如蘑菇般在雨中移动。

日历显示今日立秋,夏日炽烈的热情终于被这场细雨浇灭,季节更迭从不因人的意志而转移。

这一日,平淡如水。

早餐是用塑料袋裹着的隔夜面包,配着半温的咖啡。

上班路上车辆依旧排成长龙,办公室里键盘敲击声与空调低鸣构成白噪音。

我像往常一样完成工作,与同事简短的寒暄都浮于表面,无人察觉我内心莫名的不安。

傍晚归家时,雨仍未停,我脱下沾着湿气的外套,随手挂在玄关的挂钩上。

正准备煮一碗面当作晚餐时,听到了一个声音——滴答,滴答,从洗手间方向传来。

我推开洗手间的门,脚下立刻传来一阵冰凉,低头一看,积水已经覆盖了整个地面,镜面上蒙着水汽。

水滴正从天花板的角落持续不断地坠落,那 “滴答” 声便是由此而来。

我下意识地抬起脚踩了进去,想凑近查看漏水的源头,却在那一瞬间感到一股强大的电流贯穿全身。

肌肉瞬间痉挛,意识在剧痛中被抽离,视野陷入一片黑暗……

再次睁开眼时,我发现自己正躺在卧室的床上。

窗帘的缝隙间透进几缕微弱的晨光,与我之前醒来时所见无异。

我挣扎着坐起身,脑袋里像有无数根针在同时扎刺。

摸索着拿过床头的手机——屏幕上的日期清晰地显示着今日是立秋,时间刚过清晨六点。

这怎么可能?

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洗手间——地面干燥,没有丝毫水渍;天花板完好无损,没有任何漏水迹象。

我触摸每一处管道,确认它们干燥如旧。

难道那只是一场梦?

可那触电的剧痛太过真实,至今肌肉仍隐约酸痛。

这一整天,我都心神不宁。

工作时频频走神,目光不受控制地瞟向墙上的挂钟,连咖啡洒在了重要的文件上都未曾察觉,被主管严厉地提醒了三次,才勉强将注意力拉回工作中。

下午我实在无法再坚持,提前请了假回家,径直奔向了家附近的五金店。

店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铁锈和机油混合的气味,老师傅从一堆管道中抬起头,眼镜滑到鼻尖。

“需要什么?”他问。

我描述了下水管道的型号,然后犹豫着补充:“那个……傍晚的时候,我家洗手间可能会漏水,您能抽空过去看看吗?”

老师傅停下了手中的活计,透过镜片上方打量我:“还没漏水呢,你怎么知道会漏?”

我张口结舌,该如何解释?说我经历了一次死亡又重来?他一定会认为我疯了。

“只是……预防性检查,以防万一。” 我勉强挤出一个理由。

老师傅眯起眼睛,最终点了点头:“行吧,下班前我过去一趟。”

当我转身准备离开时,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对了,要是真漏水了,记得先把电闸拉了。去年隔壁小区有个小伙子,就是因为漏水触电死了,才二十八岁,多可惜啊。”

他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冰锥刺入我的心脏,我僵硬地点了点头,推开门走出五金店,秋风吹在脸上,冷得刺骨……

我有些记不清进入重置的那一刻的具体情形了,脑海里像是蒙着层厚厚的雾。

但就是重置了,不容置疑地,我两次在入秋这日的早晨醒来。

第三次重置开始时,我已经能清晰地预见到这一天里每一个即将发生的细节:早晨七点十二分,窗外会有只黑鸟停在电线杆上;下午三点二十分,同事小李会打翻一杯水;傍晚六点整,洗手间开始漏水。

午后的公司休息室里,我坐在靠窗的位置,机械地用小勺搅拌着杯里的速溶咖啡,褐色的液体打着旋,像极了这循环往复的日子。

忽然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你也是,对吗?”

我转过身,是行政部的陈玉芳,那个平时存在感很低的人,此刻却眼神锐利如刀。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我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她往前靠近一步,压低声音:“时间循环。死亡重置。你已经经历了多少次?”

咖啡杯从我手中滑落,在地上碎裂成无数瓷片,我盯着她,喉咙发干。

“第三次。” 我终于承认。

她朝我偏了偏头示意跟上。

在无人的楼梯间里,她告诉我她的经历:已经经历了七次重置,每次都在超市电梯事故中丧生。

“不只是我们。” 她顿了顿,“我遇到过另一个,在图书馆工作,每次都在同一场火灾中死去。这不是巧合,这是一种瘟疫,一种时间瘟疫。”

我们沉默地对视着,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下班后,我们一起去见了那个图书管理员沈伟。

在他堆满旧书的小公寓里,三个人分享着各自的重置经历,试图从这些碎片里找出哪怕一点点规律。

“每次重置后,我都会多记得一些细节。” 沈伟的声音有些沙哑,“最后一次,我闻到了很浓的汽油味,之前几次都没有。”

陈玉芳跟着点头:“我也是,每次重置后,我对死亡瞬间的感知就更清晰一点。就像……某种东西正在学习如何更好地杀死我们。”

我们都陷入了沉默……

傍晚六点将至,我该回家应对洗手间的漏水了,我们约定明天再见,继续寻找答案。

归家后,我站在电闸前,提前拉下了总开关,屋子里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六点整,洗手间里果然再次传来熟悉的漏水声,“滴答……滴答……”,然后逐渐变成 “哗哗” 的水流声。

我深吸一口气,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推开门——

水从天花板汹涌而下,但这次没有触电。

然而,当我举着手机抬头寻找漏水源头时,却看到了难以置信的景象:浑浊的水流之中,隐约有半透明的人形轮廓在晃动,它们没有面部特征,只是伸出手臂,向我抓来。

我吓得向后踉跄几步跌倒在地上,挣扎着爬出洗手间,猛力关上门。

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息时,我意识到最可怕的不是重复死亡,而是有某种东西在利用这些死亡,而我们现在发现了它的存在。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响起,是陈玉芳。

我慌忙接起,听筒里她的声音因恐惧而尖利:“它知道我们发现了!我的重置点提前了!它现在就要——”

“滋啦——” 通话突然中断,只剩下一阵刺耳的电流声。

我僵硬地握着手机,突然,洗手间的门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它并非来自被水淹没的洗手间内侧,而是清晰地、不容置疑地来自我背靠着的门板这一面——我以为的安全区。

我的血液仿佛瞬间被窗外冰冷的秋雨冻结,一股无形的寒意顺着脊椎缓缓爬升,扼住了我的呼吸。

我连滚带爬地远离那扇门,缩到客厅的角落,眼睛死死盯着那扇普通的白色木门。

敲击声停了。

此刻的寂静比声音更令人窒息。

只有窗外淅沥的雨声,以及我自己狂擂般的心跳。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铁锈味,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臭氧被击穿后的稀薄气息。

它出来了。

我看不见它,但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一种纯粹的、压倒性的存在感充斥着我狭小的公寓。

那不是具体的实体,更像是一种弥漫的 “状态”,一种宣告终结的 “规则” 化身。

它无形、无声,却比任何张牙舞爪的怪物更令人绝望。

我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仿佛赤身裸体地站在绝对零度的虚空面前,所有的热量、所有的生命都在被不可抗拒地抽离。

这不是单纯的恐惧,这是一种认知。

就像火会灼烧皮肤,水会淹没口鼻,而它,带来的就是死亡……无可辩驳,无法抗拒。

手机从汗湿的掌心滑落,屏幕还定格在与陈玉芳中断的通话界面。

我颤抖着回拨,漫长的等待音后,电话被接起了。

但那边传来的不是陈玉芳熟悉的声音,而是一种极其古怪的、混合着强烈电流杂音和……某种湿漉漉的喘息声的扭曲语调,断断续续,仿佛来自深渊彼岸:

“…… 它……加速了……学习……找到……‘锚点’……不然……永远……”

通话再次戛然而止,最后是一声像是信号彻底断裂的锐鸣。

“锚点”?那是什么?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陈玉芳恐怕已经陷入了又一次重置,甚至更糟。

而我,此刻正独自一人,面对这个刚刚突破既定“剧本”的死神。

温度在骤降,我呵出的气变成了白雾,那无形的存在正在改造我的空间,将这里变成它的领域,它的猎场。

我必须做点什么!绝不能坐以待毙!

我想起了图书管理员沈伟,他是我们之中经历重置次数可能最多、记忆也最清晰的人。

我挣扎着用冻得发僵的手指拨通他的电话——谢天谢地,电话很快被接起了,背景音很安静。

“沈伟!”我的声音嘶哑得几乎认不出,“它来了!在我这里!陈玉芳可能已经……”

“我知道。” 沈伟的声音异常冷静,但那冷静之下是压抑到极致的颤抖,“我也感觉到了。空间的‘褶皱’正在加剧。听着,我有个猜测……‘锚点’可能指的是循环开始时,某个特别稳定、或者对我们有着特殊意义的‘东西’或‘记忆’。它或许是我们打破循环的关键,也可能是……它用来锁定我们的坐标。”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我怀疑,我的‘锚点’是图书馆里一本我永远都在整理,却从未读完的书。而陈玉芳的,可能是超市电梯里那个永远显示错误的楼层数字。你的呢?好好想想!入秋那一天,第一次循环开始时,有什么细节是异常清晰的?甚至重复了这么多次,都没有丝毫改变的?”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无数次重置开始的场景在脑海中一一闪过:天花板上的裂缝、窗外连绵的雨、潮湿的空气、灰蒙蒙的街道……

“裂缝!”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我卧室天花板上的那道裂缝!每一次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它!每一次都一模一样!”

“……很可能就是它。” 沈伟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急促,“听着,如果它能主动来找你,说明循环本身出现了漏洞,或者……它觉得我们已经构成了足够的威胁,必须亲自‘修正’。但这也许也是一个机会!找到你的‘锚点’,摧毁它,或者……理解它!这只是一种猜想,我们还来不及验证……”

话音未落,通话突然被一阵刺耳的杂音干扰。

“它……干扰……通讯……”沈伟的声音被杂音切割得支离破碎。

紧接着,电话彻底断了。

那无形的存在感变得更加强大了。

它不再仅仅是弥漫在空气中,而是开始凝聚,形成一种沉甸甸的压迫感。

我清晰地感觉到,一种冰冷的“注视”落在了我的身上,不带任何情感,只有纯粹的、冰冷的 “终结” 意图。

洗手间的门在此时悄无声息地滑开了一道缝隙,里面不再是熟悉的瓷砖和镜子,而是一片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黑暗中,隐约有无数细碎的声音传来,像是水滴落在水面,又像是无数人在低声呓语。

它在邀请我,或者说,它在将我推向那早已既定的命运。

但我知道了 “锚点”。

我连爬带跑地冲进卧室,猛地抬起头——天花板上的那道裂缝还在那里。

然而,就在我的注视下,那原本静止的、死物的裂缝,竟然开始微微蠕动、扩张。

裂缝深处,不再是建筑材料的灰黑色,而是一种更深邃、更虚无的颜色,仿佛能窥见宇宙的真空。

从中渗出的,不是细小的灰尘,而是一种极致的寒冷和令人窒息的寂静。

我瞬间明白了,这裂缝从来都不是循环的参照物。

它本身就是循环的入口,是死神钉在我世界里的楔子,是它用来一次次将我拖回死亡起点的鱼钩!

我的 “锚点”,并非希望的象征,而是诅咒本身!

绝望如同冰水般从头顶浇下,瞬间冻结了我的四肢百骸。

但同时,一种疯狂的念头涌现——如果这就是“锚点”,那么摧毁它,是否就能撼动这个死亡的循环?

那无形的存在似乎感知到了我的想法。

房间内的压力骤增,空气变得粘稠,让我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冰碴。

家具开始轻微震颤,发出痛苦地呻吟。

从洗手间门内涌出的黑暗,如同活物般开始向所有房间蔓延,所过之处,色彩尽失,只剩下黑白灰的死寂。

我没有武器,没有力量,对抗这无法理解的存在。

但我还有次数,还有一次次死亡重置带来的、微不足道的“经验”。

在黑暗即将吞噬我的脚踝的那一刻,我做出了选择。

我没有冲向那道裂缝,而是猛地转身,扑向床头的电源插座。

我清楚地知道这会导致什么,但我别无选择。

我需要再一次机会,一个知道了 “锚点” 真相的机会。

我对着那不断蔓延的黑暗和那道冰冷的注视,嘶吼出可能是这次循环的最后一句话:“我会回来!一次又一次!直到找到真正的生路!”

我的手指毫不犹豫地猛地插入了裸露的插座——熟悉的、撕裂一切的剧痛再次贯穿全身。

但在这意识湮灭的瞬间,我仿佛透过卧室门上方的裂缝,看到了其后一只毫无情感的、由绝对虚无构成的“眼睛”,正冷漠地注视着我这一次的终结。

黑暗彻底吞噬了一切……

然后——意识再次于熟悉的卧室中苏醒,入秋的那一天,再次开始了。

天花板的裂缝、窗外的雨声,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却又有着截然不同的意味。

但这一次,我知道了很多事情。

我知道了我面对的不仅仅是重复的意外死亡,而是一个以死亡为食、以时间为陷阱的无形死神。

我知道了我身上的 “锚点” 是诅咒而非希望。

我还知道,我不是一个人,至少有陈玉芳和沈伟,我们都在这个秋日的死循环里挣扎、抗争。

下一次,下下次,无论还要死多少次,我必须找到他们,我们必须合力,撬开这死亡循环的一丝缝隙。

我知道,单纯的破坏“裂缝锚点”可能无效,甚至可能引发更可怕的后果,如同上一次它主动出现。

我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找到同伴。

这一次,我没有浪费任何时间。

迅速起床,熟练地关掉电闸,这已经成为了我的肌肉记忆,然后立刻冲出家门,甚至顾不上外面还在下着的小雨。

我要在“它”反应过来、在重置点提前之前,找到沈伟和陈玉芳。

我先去了图书馆,沈伟通常在这个时间整理书架。

然而,在哲学区我找到的却是一个陌生的面孔——一位年轻的女管理员。

“请问沈伟今天在吗?” 我急切地问道。

女管理员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疑惑:“沈伟?我们这里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员工。”

我的心猛地一沉,它已经行动了?重置不仅会重置时间,还能重置“设定”?

“那……昨天呢?之前呢?” 我不甘心地追问,“是一个总是戴着黑框眼镜,有点瘦的男生。”

女管理员摇了摇头,眼神里带上了一丝警惕:“您是不是记错了?我们图书馆的工作人员名单里从来没有这个人。”

冰冷的绝望感再次攫住了我,它不仅能控制时间,还能抹除一个人的存在?

我不死心,凭着记忆找到沈伟的公寓,我用力敲响了房门,开门的是一位老太太。

“你找谁?”她的脸上带着疑惑的神情。

“请问沈伟是住这里吗?” 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没听过,你找错地方了。” 老太太说完,便准备关门。

我僵在原地,任凭秋雨打湿我的头发和衣服。

沈伟……被从这个世界 “删除” 了?是因为他试图反抗?还是因为他透露了 “锚点” 的秘密?

陈玉芳!下一个可能是她!

我来不及多想,转身疯狂地赶往公司,陈玉芳工作的部门。

一路上,世界似乎依旧运转正常,行人匆匆,雨伞朵朵。

但在我眼中,这一切都蒙上了一层虚假的滤镜,仿佛一个精致却毫无生气的布景。

那无形的存在,正在幕后冷漠地操纵着一切,玩弄着我们的命运。

我在公司里四处寻找,却始终没有找到陈玉芳的身影。

我询问了她的同事,甚至去了人事部,得到的回答却如出一辙:“陈玉芳?我们部门没有姓陈的啊。”

又一个人被抹除了……

我茫然地站在湿漉漉的路边,望着眼前川流不息的车灯,感觉自己像个被世界遗弃的孤岛,彻底陷入孤立无援的绝境。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超市制服的年轻人悄悄靠近了我。

他眼神闪烁,我这边凑了凑压低的声音快速说道:

“你是来找‘消失的人’的吗?别问,也别表现出异常。下午三点,新兴超市地下车库b区第七根柱子后面。”

说完,他立刻推着货车转身离开,混入人群,仿佛从未出现过。

下午三点地下车库,光线昏暗,空气潮湿冰冷,弥漫着汽油和灰尘的味道。

我如约而至,走到b区第七根柱子后,看见那个年轻的超市员工,以及另外两个陌生人——一个穿着印着快递公司标志的蓝色制服的中年男子;还有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学生模样的女孩。

他们眼中有着与我相似的、经历无数次死亡后的疲惫与警惕。

见我到了,他们三人交换了个眼神,由那个年轻人先开口,给我做了简单的介绍。

徐哲,和我们一样是陷入时间瘟疫的受害者。

他的“死亡循环”发生在这家超市的仓库里,被突然倒塌的货物埋住,在窒息中死去。

但他似乎比我们更早陷入这场循环,甚至可能经历了更多次,并因此学会了一定程度的“隐藏”和“观察”。

他亲眼目睹过其他人被“抹除”的全过程,这让他变得极为谨慎,说话时都习惯性地压低声音。

“你是新人?”徐哲开口,声音在空旷的车库里撞出回音,“也是‘秋雨组’的?”

“秋雨组?”这个陌生的词让我皱起眉。

“我们按‘征兆’给自己分组。” 那个女孩小声解释。

她叫杨思思,她的循环是在放学回家的巷子里被无端坠落的广告牌砸中。

她攥着衣服袖口:“每次循环开始,外面都在下雨。还有‘火灾组’、‘触电组’、‘交通组’……每个组的‘锚点’和‘守秘人’的干预方式似乎都有些微不同。哦,对了,我们给那东西取名‘守秘人’。”

一旁的快递员李景旭重重叹了口气,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

他的循环是快递车突然刹车失灵,然后撞上路边的护栏:“我们以前都以为,突破循环的‘那一天’就是终点。后来才发现……错了。”

徐哲接过话头,语气沉重:“突破,其实意味着你‘毕业’了。但‘毕业’从来不是自由,而是掉进一个更大的、更复杂的循环里。就像从一个狭小的牢房,被换到了一个看起来更宽敞的监狱。你可能不用再重复‘入秋那一天’,但会陷入另一个死亡周期,可能是三天,一周,也可能是一个月……最终还是会走向一个必然的、谁也无法改变的死亡终点。‘守秘人’会换着花样玩弄我们,就想看我们在更长的‘剧本’里怎么挣扎,怎么绝望。”

李景旭点了点头,补充道:“沈伟和陈玉芳不是第一个被‘抹除’的。那些试图寻找规律、试图告诉外人真相、或者像你上次那样几乎触碰到核心秘密的人,都会被‘修正’。它最讨厌意外,就喜欢……既定的悲剧。”

我听着他们的叙述,感觉心脏一点点沉入冰海。

原来就算我突破了今天的洗手间,等待我的也不是生路,而是另一个精心设计的死刑缓期执行。

死亡不再是瞬间的剧痛,而是一个漫长的、明知结局的、走向腐朽的过程。

那个无形的存在,真的像个高高在上的死神,而我们只是它剧本里徒劳挣扎的演员,所有的反抗都可能是它早已预料到,甚至觉得有趣的桥段。

“那我们……该怎么办?” 我的声音干涩。

“不知道。” 徐哲坦诚地说,眼神里带着一丝无奈,“我们只知道要藏好自己,观察它定下的‘规则’,在规则的缝隙里寻找可能存在的‘漏洞’。比如,尽量不让死亡提前降临,不试图告诉‘局外人’我们的遭遇,不轻易触碰那些明显的‘锚点’。活下去,哪怕多活一个循环,也许就能看到更多线索……或者,等待一个我们想都想不到的变数出现。”

“就像一种瘟疫,” 杨思思喃喃道,眼神空洞地望着车库深处的黑暗,“一种感染了时间本身的瘟疫。”

话音刚落,车库的灯光突然剧烈地闪烁起来,远处传来一阵像是金属被强行扭曲的尖锐噪音。

“它注意到我们聚集了!” 李景旭脸色骤变,“快散开!回到各自的‘剧本’里去!记住,活下去,隐藏好!”

我们四人迅速分开,消失在车库的阴影中。

我躲在一根柱子后面,听着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心里清楚,傍晚六点依然会准时到来,无论我是否拉断电闸,死亡都会以某种形式降临,然后重启这入秋的一天。

但这一次,我不再是完全孤独的。

我知道了这绝望的真相,也有了一群一起在绝望中摸索的 “病友”。

死亡让人麻木,也让人痛苦,那无形的不可抗力把我们当成玩具一样玩弄。

但只要意识还没完全湮灭,只要下一次睁开眼还能看到那道裂缝。

哪怕,只是为了在下一个更大的循环里,能多记住一点信息,多认识一个 “病友”……

徐哲、李景旭、杨思思,还有我,我们小心翼翼地维持着 “秋雨组” 脆弱的联系。

我们利用每次死亡间隙,在地下车库、废弃工厂、深夜公园的长椅这些 “守秘人” 注视相对薄弱的角落里交换情报。

我们知道了很多,却又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知道“守秘人”厌恶意外,喜欢悲剧本色。

我们知道触碰 “锚点” 或试图告知外人会招致 “抹除”。

我们知道即使侥幸 “毕业”,等待我们的也只是更大的、装饰更精美的囚笼——李景旭就曾在一次 “三天循环” 里,被一台失控的起重机吊臂砸碎了脑袋;杨思思则在“一周循环”的末尾,死于一场毫无征兆的、只发生在她公寓楼的小范围天然气爆炸。

我们的眼神越来越麻木,越来越空洞,只有在交换信息时,才会闪过一丝属于活人的焦灼。

直到有一次秘密集会,徐哲带来了一个模糊的线索。

他说话时声音干涩,仿佛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可能……找到了一点关于‘源头’的痕迹。不是什么确凿的证据,更像是一种……感觉。在无数次仓库窒息的重置里,我反复看到一个被遗忘在货架最深处的旧纸箱,上面落满了灰,印着一个模糊的、像是眼睛又像是漩涡的标记。那种‘感觉’……和‘守秘人’注视我们时一模一样,只是更……古老,更沉寂。”

他顿了顿,眼神掠过我们每一个人:“更重要的是,我隐约记得,在这一切开始之前,很久以前,我好像收到过一件寄错的快递,寄件人标记就是那个图案。我当时没在意,随手就扔掉了。”

“寄错的快递?”李景旭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震动:“我……我好像也收到过。一个很小的盒子,里面是空的,我还以为是谁的恶作剧,骂了两句就丢了。”

杨思思也怯生生地补充:“我……我在巷子里被砸中的前一周,好像在路边捡到过一张印着奇怪图案的贴纸,当时觉得好看,就贴在了笔盒上……”

所有的目光,缓慢地、带着一丝探究和紧张,转向了我。

我努力回溯那些被无数次死亡重置磨得有些模糊的、关于 “正常生活” 的记忆。

破碎的画面在脑海里艰难地拼接。

天花板的裂缝……那道裂缝是怎么来的?

不是房子老化,是大概半年前,楼上住户家的管道爆裂,才弄出了那道缝。

当时跟楼上协商赔偿后,我嫌麻烦,就没找人彻底修补,只是简单处理了一下。

楼上的住户——一个很少出门的年轻人,姓秦,脸色总是很苍白,像是常年见不到阳光,还特别喜欢网购,每天都有快递员上门。

有一次,他拿错了我的快递,还专门上门来道歉归还。

我记得那是一个很小的金属盒子,摸起来冰凉冰凉的,上面似乎还刻着……什么花纹?

具体是什么花纹,我想不起来了,那段记忆像蒙着厚厚的雾。

但我们四人的线索,如同散落的磁针,隐隐指向了一个共同的方向——那个楼上的邻居,秦先生。

他是 “最初感染的人” 吗?是他将这种“时间瘟疫”,通过那些看似无关紧要的 “错件”、“贴纸”、“管道破裂事件”,像播种一样,无意间散播给了我们?

这个猜测让我们既感到恐惧,又莫名涌起一丝病态的希冀。

如果能找到他,如果能理解他,是否就能找到这一切的答案?甚至……终结循环?

我们制定了一个笨拙却带着最后希望的计划。

由我,利用“地利”优势,去试探那位秦先生。

徐哲他们在外面策应——虽然我们心里都清楚,如果“守秘人”要干预,所谓的策应根本毫无意义……

又一次循环开始了,窗外的雨依旧下着。

我没有拉断电闸,我在等待着傍晚六点的漏水,等待着那必然的死亡,但这一次,我目标明确。

六点整,水流如期从洗手间天花板涌出,我没有去触碰那带着电流的水源,而是径直冲出家门,然后疯狂地敲击秦先生的房门。

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条缝。

没有灯光从里面溢出,只有一股比秋雨更冷的、停滞的空气。

秦先生站在门后的阴影里,脸色比我记忆中更加苍白。

他的眼睛很大,却空洞无神,仿佛根本看不到我。

“你好,秦先生?” 我声音沙哑,手心全是汗,“您家好像又漏水了,想来看看……”

他没有任何反应,既不说话,也不动,只是抬起手指向屋内。

客厅里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家具,也没有一点生活的痕迹,只有无数的……钟表。

挂满墙壁的钟表,摆满地面的钟表,座钟、挂钟、怀表、电子表……

所有钟表的指针,都以不同的疯狂速度旋转着,或快或慢,或顺或逆,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杂乱无章的滴答声。

而在所有钟表围绕的中心,地板之上,悬浮着一个模糊的、不断扭曲的、由无数破碎光影构成的印记——正是徐哲描述的那个,像眼睛又像漩涡的图案。

它并不庞大,却仿佛是一个黑洞,吸走了所有的光、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时间。

我看到了秦先生的脚踝,他的皮肤像是干涸的土地般龟裂,裂缝中透出的不是血肉,而是和那印记相似的、虚无的光。

他不是传播者……他是第一个沉没者……

他的存在本身,已经成了一个不断扩散的 “溃口”,一个锚定在现实世界上的“污染源”。

那些“错件”、“贴纸”、“漏水”,不过是这个溃口自然溢散出的、微不足道的泡沫,触碰者即被同化,被拖入他无意识编织出的、不断重复的死亡时间线里。

“守秘人”,或许就是这个溃口本身具象化的规则,是维护这些死亡循环运转的、冰冷无情的自动机制。

他看着我,嘴唇微动,却没有声音发出,但我似乎理解了那含义——

“……时间……坏了……”

“……修不好……”

“……一起……留下来……”

没有恶意,没有怨恨,只有一种无尽的、空洞的茫然和……孤独。

他早已迷失在自己错乱的时间里,并无意识地将周围的人拉入他的永恒牢狱,作为陪伴。

巨大的绝望和怜悯淹没了我。

我们寻找的源头,并非阴谋,而是一场无人能解、不断扩散的悲剧。

我们不是在与一个邪恶的存在对抗,而是在一片不断下沉的、名为 “时间腐坏” 的流沙中徒劳挣扎。

身后的走廊里,灯光开始疯狂频闪,周围的温度骤然下降。

那熟悉的无形压迫感再次涌现,比上次更加强烈、冰冷。

“守秘人”来了,因为它检测到了最大的“意外”——我找到了核心。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片由疯狂钟表和无尽虚无构成的景象,看了一眼那个正在缓慢 “消散” 的秦先生。

我知道,没有答案了,没有解脱的方法。

至少,不是我们所能理解和实现的。

我缓缓后退,轻轻关上了那扇门,将那片时间的废墟隔绝在里面。

我没有逃跑,我知道无处可逃。

我走回自己的公寓,洗手间的水已经漫过了客厅。

我踏了进去,冰冷的电流再次贯穿全身。

这一次,在意识湮灭的瞬间,我没有愤怒,没有不甘。

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的平静。

我们拼命想逃离的死亡循环,对那个 “源头”而言,或许已经是他所能给予的、唯一的、扭曲的 “共存” 方式。

晨光如薄纱般透过窗帘,我睁开眼。

天花板的裂缝依旧,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窗外的雨,还在下,永无止境。

但我知道,在楼上的那片虚无里,有一个孤独的灵魂,和他无数破碎的钟表,永远困在了入秋的那一天。

而我们,只是他无边孤独中,无意识拉动的、一同沉沦的玩偶。

瘟疫仍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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