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在江右机场时,已是傍晚。
秋风带着点清爽的凉,拂过沈兆玉的脸颊,他接过方淼递来的外套搭在臂弯,目光扫过出口处举着“秋水阁”牌子的司机。
“先回住处,明天再去总部。”方淼的声音已恢复平日的清冷,仿佛飞机上那段剖白只是一场短暂的梦。
车子驶入市区,霓虹灯次第亮起,赣江的夜景在车窗上流淌成斑斓的光带。
沈兆玉看着窗外掠过的滕王阁轮廓,忽然听见方淼轻声说:“青卿大概又在摆弄她那些小玩意儿。”
住处是一栋临湖的独栋别墅,推开雕花铁门时,玄关处的感应灯应声亮起。
一个穿着鹅黄色连衣裙的身影从客厅沙发上弹起来,长发随着动作扫过肩头——正是方青卿。
“姐!”她先冲方淼喊了一声,目光转过来落在沈兆玉身上时,眼睛瞬间亮了,“你就是沈兆玉吧?秋姐跟我提过好多次!”
“你好,我叫方青卿。”
“沈兆玉。”沈兆玉虽然回答,但他的眼睛一直打量着对方高挑的身姿。
‘方淼有点惨啊…一家三口就她最矮。’
“你年纪应该和我差不多吧。”她几步走到沈兆玉面前,仰起脸打量他,嘴角噙着狡黠的笑:“哼~比我想象中好看欸。”
方淼在一旁轻咳一声:“青卿,别没规矩。”
“知道啦~妈。”方青卿吐了吐舌头,转身往厨房跑,“我炖了银耳羹,你们刚下飞机肯定渴了。”
沈兆玉看着她轻快的背影,忍不住问:“她平时都这么活泼?”
“…分场合。”方淼解开西装外套的纽扣,“在总部处理事务时,比谁都像模像样。”
晚餐时,方青卿果然收敛了几分,给沈兆玉盛汤时动作优雅,说话也慢条斯理:“沈先生这次来,是要和我姐谈合作吗?”
“算是。”沈兆玉点头。
“那太好了!”她眼睛一亮,又露出孩子气的一面,“我早就想看看,能让灵异局那帮人都佩服的厉害角色,到底有多大本事。”
方淼敲了敲她的碗沿:“吃饭的时候少说话。”
“是~”
夜里,沈兆玉站在二楼露台,望着湖面倒映的月光。
晚风带着桂花香飘过来,让他想起方淼说过的,方家院子里种着方秋喜欢的桂花,这也让他想起了昨天晚上的梦。
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回头看见方青卿端着一杯牛奶站在门口。
“沈兆玉,你还没睡呀?”她走过来,将牛奶递给他,“我姐说你今天累了一天,让我给你送点热的。”
沈兆玉接过杯子,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谢谢。”
‘能不累嘛~抱着你养母哄。’
“不客气。”方青卿靠在栏杆上,望着湖面出神,“其实我挺好奇的,你和我姐……以前认识吗?”
“最近才认识,不算熟。”沈兆玉如实回答。
“哦。”她应了一声,忽然转头看他,眼神里满是探究,“那你觉得,我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兆玉想起飞机上方淼颤抖的指尖,想起她谈及往事时泛红的眼眶,轻声说:“她很坚强。”
方青卿笑了,眼睛弯成月牙:“你说得对。但她也很笨,总把什么事都自己扛着。”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其实我知道,她给我取名青卿,想让我活的更好,可她自己呢……一直无法原谅以前的自己。”
“没有人会忘记自己最无能的时候,那些说忘了的……其实是不想承认或者藏在心底。”
沈兆玉没有接话,只是看着月光在她脸上投下的柔和轮廓。
这个女孩,明明和自己同龄,却有着超乎年龄的通透。
第二天上午,两人驱车前往秋水阁总部。
高楼矗立在市中心,玻璃幕墙反射着阳光,而外围几栋青砖小楼则透着古朴气息,门口挂着“秋水阁古玩鉴赏”的木牌。
“里面请。”门口的侍者恭敬地引路,经过小楼时,沈兆玉瞥见里面陈列的瓷器玉器,隔着玻璃窗都能感受到温润的光泽。
电梯直达顶层,方淼推开办公室门时,方青卿已经坐在办公桌后,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头发利落地挽起,见他们进来,起身颔首:“姐,沈先生。”
那副干练模样,和昨晚那个活泼的少女判若两人。
“资料都整理好了?”方淼问。
“嗯,关于华东地区能量波动的记录,还有灵异局那边传来的合作草案,都在这里。”方青卿将文件夹推过来,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嘴角含笑,“需要我回避吗?”
“不用。”方淼翻开文件夹,“你也听听,后续执行需要你跟进。”
沈兆玉坐在沙发上,听着两人讨论工作,目光偶尔掠过窗外。
江右的天空很蓝,云卷云舒,一如方淼此刻平静的侧脸。他忽然觉得,或许这场旅程,不只是为了工作。
方淼在文件上签下最后一个字,合上文件夹推到桌角,抬眼看向沈兆玉:“我这边还有些收尾工作,让青卿带你在附近转一转吧,江右的老城风貌值得看看。”
沈兆玉点头应下时,方青卿已经利落地解下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随手将挽起的头发散开,瞬间又恢复了几分鲜活气:“走吧沈兆玉,换身舒服的衣服,带你去吃好吃的。”
两人回到临湖别墅换了便装,方青卿穿了件靛蓝色的短款夹克,配着水洗白的牛仔裤,脚上蹬着一双白色帆布鞋。沈兆玉则选了件浅灰色的休闲衫。
刚走出别墅区,就撞见提着菜篮子回来的邻居大妈,对方老远就笑着打招呼:“青卿丫头,这是带朋友来玩呀?”
“是呢张大妈!”方青卿清脆地应着,还不忘替沈兆玉介绍,“这是我姐的朋友沈兆玉,第一次来江右。”
“哎呦,小伙子。你好呀!”大妈热情地往沈兆玉手里塞了两个刚摘的橘子,“尝尝咱自家种的,甜着呢!早饭恰咯?没恰的话前面巷子里的拌粉好吃得很!”
【ciallo~(∠?w< )⌒★】沈兆玉脑海里浮现出这样的片段。
“cia…ciallo。”沈兆玉接过橘子时还愣了一下,就听见方青卿在旁边轻笑:“在江右,见面问‘恰咯’就跟问‘吃了吗’一样,是最实在的问候。”
说话间已经拉着他拐进一条青石板铺就的老巷,“走,带你去吃最地道的牛肉拌粉。”
巷子深处的米粉店连招牌都褪了色,老板娘系着油渍麻花的围裙在灶台前忙得团团转,见方青卿进来就扬声喊:“小青卿来啦?还是老样子?”
“对,两碗牛肉拌粉,多加辣椒多加葱,再来两碗瓦罐汤!”方青卿熟门熟路地找了张靠窗的小桌,“这家店开了三十多年,我从小吃到大,别看环境一般,味道绝了。”
粉端上来时还冒着热气,晶莹的米粉裹着红油,码上酱色浓郁的牛肉片,撒一把翠绿的葱花和花生米,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沈兆玉学着方青卿的样子拌开,刚吃一口就被辣得微微挑眉,却忍不住又多夹了一筷子。
“后劲大吧?”方青卿吸溜着米粉笑他,“江右的辣是带着鲜的,越吃越想吃。”
吃完粉,两人沿着巷子里的青石板路慢慢逛。
晨光透过飞檐翘角洒下来,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路过开在老宅里的杂货铺时,方青卿拉着沈兆玉进去转了转,货架上摆着玻璃瓶装的橘子味汽水,还有裹着红纸的水果糖,满满都是年代感。
“小时候总缠着我姐带我来买糖,那时候觉得这铺子比什么游乐场都好玩。”方青卿拿起一颗水果糖剥开,递到沈兆玉嘴边,“尝尝?还是老味道。”
沈兆玉下意识张嘴接住,甜味在舌尖漫开时,正撞见方青卿眼里的笑意,像揉碎了的阳光。
从老巷出来,两人沿着赣江边的步道慢慢走。
江风带着水汽扑面而来,岸边的老樟树垂下浓密的枝叶,偶尔有骑着自行车的老人经过,车铃叮铃铃响着,惊起几只停在栏杆上的麻雀。
“前面就是绳金塔了。”方青卿指着不远处的古塔,塔身青砖黛瓦,在阳光下透着古朴的韵味,“传说塔里埋着以金绳、金瓶、金佛像为基础的炼金造物,所以叫绳金塔。”
“我还偷偷去过几次,不过没有找到,可能是被搬走了吧,嘿嘿~”
走近了才发现,塔下的广场上正有老人在打太极,旁边的石桌上摆着棋盘,有几个老爷子正为一步棋争得面红耳赤。
“你这步棋应该往这里走!”
“你乱碰什么,应该是动这里!”
“你们两个不要打扰我思路!”
方青卿拉着沈兆玉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听着他们用带着江右口音的普通话争执,忍不住偷偷笑:“你听,这么大岁数,对在意的事却较真得很。”
逛到午后,方青卿又带着沈兆玉去了一家藏在居民区里的瓦罐汤店,点了肉饼汤和鸡蛋羹。
瓦罐在炭火上煨得咕嘟作响,揭开盖子时香气直往鼻子里钻,配着刚出炉的白糖糕,吃得人心里暖暖的。
下午他们去了八大山人纪念馆,馆里的竹林长得郁郁葱葱,青石板路上落着细碎的竹叶。
方青卿指着墙上的画作给沈兆玉讲解:“你看这只鸟,眼睛瞪得圆圆的,像是在赌气,这就是八大山人的风格,画里总藏着股子傲气。”
她侧头对沈兆玉道:“知道吗?朱耷先生不只是画坛奇人,更是百年难遇的传奇‘灵绘师’哦~”
“他笔下的禽鸟眼瞳,实则是用自身灵力凝的“镇灵纹”。听说当年南昌城外受恶灵侵扰,疫病横行,他闭门三月画了百幅《孤禽图》,将画轴悬于城门,画中鸟眼迸发的金光竟真的驱散了怨气,那批画作后来化作光点融入赣江,至今江水仍带着淡淡的净化之力。”
“据说他的画笔是用千年乌木芯做的,蘸的墨里掺了西山的朱砂和赣江的活水,画山石能镇地脉,画鱼虫可唤风雨!”
沈兆玉看着那些泼墨写意的画作,忽然想起方淼偶尔露出的倔强眼神,倒觉得有几分相似。
夕阳西下时,两人站在滕王阁的顶层眺望赣江。晚霞将江水染成一片金红,远处的桥上车流如织,像串起的珍珠。
方青卿靠着栏杆哼起了本地的民谣,调子婉转轻快,带着水乡特有的温柔。
“以前我姐说,江右的美是藏在骨子里的,得慢慢品。”她转头看向沈兆玉,夕阳的余晖落在她脸上,“现在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沈兆玉望着远处渐次亮起的灯火,想起巷子里的拌粉香,想起老人争执的棋盘声,想起方青卿递过来的那颗水果糖,轻声说:“很…舒服。”
方青卿笑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那是自然,毕竟是我们的家啊。”
晚风拂过,带着远处飘来的桂花香,和昨晚露台上闻到的味道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