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不知处的冬至,是裹在松针清香里的。
廊下的灯笼换了素白的绢面,映着檐角未化的残雪,倒比寻常日子添了几分温润。厨房早几日就开始忙活,蓝氏弟子们学着揉面,手指沾着白面粉,在青石板上印出个个浅白的手印,被路过的蓝启仁瞥见,板着脸斥了句“胡闹”,转身却让后厨多蒸了笼甜馅的,说是“孩童喜甜,冬至该讨个欢喜”。
江念卿的窗台上,那枝从清河带回的腊梅开得正盛。金黄金黄的花瓣挤在青瓷瓶里,连带着窗纸都染了层暖黄。蓝思追端着个木托盘走进来,盘里放着两碗冒着热气的饺子,一碗是云深常吃的素馅,荠菜混着豆腐,清清爽爽;另一碗里卧着几个月牙状的,皮儿略厚些,是江澄特意让人从莲花坞捎来的莲藕猪肉馅。
“温前辈说,冬至吃饺子不冻耳朵。”蓝思追把碗放在窗边的小几上,指尖沾了点面粉,在她手背上轻轻点了下,“你看,我学着捏了几个,就是形状……不太像样。”
江念卿低头看去,果然有几个饺子歪歪扭扭的,有的捏成了圆团,有的边角捏得太用力,倒像只展翅的小蝴蝶。她夹起那个“蝴蝶饺”,咬了口,莲藕的脆甜混着肉香漫开来,暖得从舌尖一直熨帖到心口。“比厨房里做的好吃。”她认真地说,见他耳尖泛起微红,又加了句,“真的,有烟火气。”
手札摊在膝头,她提笔补了句:“十一月廿九,冬至。窗有梅香,碗有饺暖,思追捏的饺子,像会飞的月牙。”旁边画了个歪歪扭扭的饺子,翅膀画得格外夸张,倒真有几分蝴蝶的模样。
院外忽然传来蓝景仪的大嗓门:“金凌!你那碗里怎么有三个虾仁馅的?明明说好一人两个!”紧接着是金凌的反驳:“谁说的?是你自己刚才抢了我一个素馅的!”
两人吵吵嚷嚷地走进来,蓝景仪手里举着个饺子,边跑边喊:“念卿你评评理!他是不是耍赖?”金凌跟在后面,脸颊鼓鼓的,显然正含着饺子,含糊不清地说:“是他先……先动的手!”
温宁端着盘刚出锅的栗子糕跟进来,无奈地笑:“好了好了,厨房还有很多,不够再拿。”他把糕点放在桌上,见江念卿碗里的饺子快吃完了,又替她添了两个,“多吃点,暖和。”
正说着,魏无羡和蓝忘机也来了。魏无羡手里拿着两串糖葫芦,红彤彤的山楂裹着晶莹的糖衣,在雪光里亮得晃眼。“看我带了什么?”他把一串递给江念卿,另一串塞给蓝忘机,“云梦的习俗,冬至要吃糖葫芦,寓意日子红红火火。”蓝忘机捏着糖葫芦,指尖被糖衣粘住,微微蹙眉,却还是低头咬了一口,酸甜的汁水在舌尖散开,眉眼也柔和了几分。
江澄是最后来的,手里提着个食盒,里面是用新米磨的汤圆,芝麻馅的,滚得圆滚滚的。“我娘说,冬至吃汤圆,一家人团团圆圆。”他把汤圆分给众人,见金凌正埋头吃,忽然敲了敲他的碗沿,“慢点吃,没人跟你抢。”金凌抬头,嘴里还塞着汤圆,含糊地“嗯”了一声,眼里却亮闪闪的。
蓝曦臣坐在廊下,手里捧着杯热茶,看着众人闹哄哄地吃饺子、尝汤圆,偶尔和蓝启仁说几句话。蓝启仁虽还是板着脸,却在蓝景仪递过一个素馅饺子时,难得地接了,还点评了句“皮略厚,馅尚可”,惹得蓝景仪差点把嘴里的饺子喷出来。
江念卿靠在窗边,看着雪光里的众人。蓝思追正帮她剥栗子,栗子仁粉粉糯糯的;魏无羡拿着糖葫芦追着蓝忘机跑,笑声惊飞了枝头的麻雀;江澄和金凌头挨着头,不知在小声说些什么;温宁安静地坐在炉边,给每个人的杯里添着热水。
她低头看向手札,刚才画的“蝴蝶饺”旁边,不知何时被蓝思追添了个小小的糖葫芦,红得像团火。梅香从窗外飘进来,混着食物的香气,暖得让人想打瞌睡。
“听说晚上还要守岁。”蓝思追把剥好的栗子仁放在她手心,“蓝先生说,要讲些往年的故事。”
江念卿点头,忽然想起去年此时,她还在药铺后巷煮着汤药,听着外面的鞭炮声想家;而现在,身边有了这么多人,有了暖烘烘的炉火,有了捏得歪歪扭扭却格外香的饺子。
雪又开始下了,这次是细雪,像柳絮似的飘着,落在窗台上,落在梅枝上,也落在每个人的肩头。手札上的字迹被炉火烘得暖暖的,那些记下来的日子,像一粒粒饱满的种子,在心里发了芽,长出了藤蔓,缠缠绕绕,把零散的时光都串成了团团圆圆的模样。
她合上眼,听着屋里的笑闹声、窗外的落雪声,还有蓝思追平稳的呼吸声,忽然觉得,所谓团圆,大抵就是这样——有旧俗里的暖,有新识的欢,有碗里的热汤,有身边人掌心的温度,还有手札里写不完的,岁岁年年的安暖。
而那些未完的故事,就像这锅里的汤圆,在沸水里慢慢翻滚着,要煮出往后每一个团圆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