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一过,莲塘像是被谁泼了桶绿颜料,几日功夫就漫出半塘青碧。蓝念安踩着木屐在塘埂上跑,手里举着片刚摘的新叶,叶梗脆生生的,断口处沁着透亮的汁。“爹爹快看!这片叶子能当小伞呢!”他把莲叶扣在头上,跑起来时叶边扫过脸颊,带起串细碎的痒。
塘中央的并蒂莲已抽出新叶,两片圆叶并排浮在水面,像谁放了对碧玉盘。蓝思追划着木盆去摘飘在水面的败叶,指尖刚触到水面,就见叶底窜出条银鱼,尾鳍扫过新叶的茎,引得那叶轻轻晃了晃,像是在躲懒。
“魏前辈说过,莲的新叶最是傲气,”江念卿坐在塘边择菜,看蓝思追把木盆划得稳稳的,“非要长得比去年高半寸才肯罢休。”她话音刚落,就见并蒂莲的新叶忽然往上挺了挺,叶尖沾着的水珠滚落,溅起圈细小的涟漪。
金凌带着蓝承宇来送新做的竹蜻蜓,见蓝念安正蹲在塘边,把莲叶撕成细条编小篮子。“当心被叶边割到手,”金凌递过块帕子,“当年你爹爹第一次编莲叶篮,手指被割得全是小口子,还硬说不疼。”蓝承宇凑过去看,见蓝念安的手指果然红了几道,却只顾着把刚采的小莲蓬放进叶篮里。
午后日头烈起来,蓝景仪搬了张竹榻到塘边的老槐树下,手里摇着把莲叶扇。那扇子是他用最大的莲叶做的,边缘用棉线缝了圈,扇起来带着股清苦的香。“你看这并蒂莲的新叶,”他指着水面对蓝思追说,“一片朝东一片朝西,倒像是在守着塘子的两头。”
江念卿端来冰镇的莲子汤,见念莲丫头正趴在竹榻边,用彩笔在莲叶上画小人。丫头画得认真,鼻尖上渗着汗珠也不擦,画里的小人都长着圆圆的脑袋,手里举着比身子还大的莲蓬。“这是魏爷爷,这是蓝爷爷,”丫头指着画念叨,“他们在摘莲子给我吃呢。”
蓝承宇坐在塘埂上练剑,剑穗上的莲子随着招式轻晃,偶尔溅到塘里,引得新叶轻轻颤动。他练的是蓝氏的剑法,招式里却带着几分江氏的灵动,金凌看在眼里,忽然想起江澄当年教他练剑时说的话:“招式是死的,护着的人心才是活的。”
晚饭时,桌上摆着道莲叶包鸡,用的是刚摘的新叶,蒸得软烂的鸡肉里渗着莲叶的香。蓝念安抢着给念莲丫头剥鸡腿,油汁沾了满手,就往自己的蓝氏校服上擦,引得江念卿笑着拍他的手:“你这性子,倒比魏前辈当年还野。”蓝思追听着,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魏无羡也是这样,把油乎乎的手往蓝忘机的袖子上蹭,蓝忘机嘴上不说,却总会默默递过块干净的帕子。
夜里起了风,蓝思追和江念卿坐在塘边的石阶上,看月光透过莲叶的缝隙洒在水面,像撒了把碎银。新叶在风里轻轻摇晃,叶背的绒毛泛着白,像是谁给它们披了件薄纱裳。“你听这叶子响,”江念卿靠在蓝思追肩上,“沙沙的像是在说悄悄话。”
蓝思追想起蓝启仁先生留下的手札,里面写着:“莲之新叶,看似柔弱,却能承雨承露,承得住岁月里的风风雨雨。”他望着塘里层层叠叠的新叶,忽然明白所谓守护,从不是轰轰烈烈的誓言,而是像这莲叶一样,默默把绿意铺在水面,给水下的莲子遮起片安稳的荫。
远处传来孩子们的鼾声,蓝念安的小床挨着念莲丫头的摇篮,两人的呼吸声混在一起,像风吹过新叶的轻响。蓝思追起身往塘里撒了把鱼食,看红鲤在新叶下穿梭,忽然听见叶底传来极轻的“咕咚”声——许是藏在泥里的莲子,又在悄悄往上涨了些。
风穿过莲塘,新叶碰撞着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在说:
叶展时,荫自成。去年破壳的嫩芽,今年已能撑起片清凉;前人栽下的莲,后人正看着它们舒展衣裳。就像这塘里的青碧,每片新叶都带着旧叶的影子,把庇护的心意,从春到夏,层层叠叠铺成荫。
江念卿伸手接住片被风吹落的新叶,叶面上的纹路清晰得像张地图,画着莲塘里的岁岁年年。她抬头时,看见蓝思追眼里的星光,比叶上的露珠更亮——那是无数片莲叶在心里舒展,长成了永远为后人遮风挡雨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