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的雪裹着寒气落满莲塘时,塘面已冻得结结实实,只剩几株枯荷茎戳在雪地里,像给塘面插了把把褐木梳。蓝念安是被雪落的“簌簌”声闹醒的,一睁眼就见窗玻璃上凝着冰花,像把昨夜的莲塘画在了窗上。他裹着棉袍往堂屋跑,刚到门口就看见蓝思追正把暖炉里的残荷茎换了新的,荷香混着炭香,在屋里漫成暖乎乎的雾。
“下雪啦!下雪啦!”他指着窗外喊,声音惊飞了檐下躲雪的麻雀,麻雀绕着暖炉的烟囱转了圈,又落回檐下,像在蹭点暖气。蓝承宇抱着干莲房跑过来,要往暖炉里添——娘说干莲房烧着暖,还能留着荷香。“你看这莲房,是秋天晒透的,”他把莲房轻轻放进炉底,火苗“噼啪”跳了跳,“烧起来能暖到后半夜,陶瓮里的莲子也能睡得稳。”
江念卿提着食盒过来,食盒里是刚煮好的冬至汤圆,馅里掺了磨碎的莲子心,苦里裹着甜。“这汤圆是给守塘的人煮的,”她把食盒放在桌案上,见麻雀在檐下抖雪,便捏了颗汤圆放在窗台上,“给麻雀留颗甜,也给莲塘添点岁末的暖。”话音刚落,就见蓝景仪举着“莲塘记”跑进来,书页上沾着点雪粒,他蹲在暖炉旁,笔尖沾着掺了蜂蜜的墨,飞快地画下窗外的雪塘:“得记清楚,壬寅年冬至,雪覆塘,雀守檐,汤圆暖院。”
蓝思追拿着扫帚过来,要去扫塘边的雪——怕雪压垮了草棚,压着底下的留种籽。“把草棚周围的雪扫开,”他把扫帚扛在肩上,棉靴踩在雪地里“咯吱”响,“再给草棚加层棉帘,这样里面的籽儿就冻不着了。”金凌牵着马过来,马背上的布包鼓鼓的,里面是新酿的莲子酒。“我阿爹说这酒是用新收的莲子酿的,”他把酒坛递给蓝思追,目光落在雪塘上,忍不住笑,“你看这雪把塘盖得严严实实,跟当年蓝二前辈护着莲塘似的,周全得很。”
念莲丫头抱着莲娃娃跑过来,娃娃的斗篷上沾了雪,像裹了层糖霜。“娃娃也来看雪啦!”她把娃娃放在陶瓮旁,让娃娃的脸对着窗外的雪塘,“你看雪下得多软,等化了就能浇塘里的籽儿啦。”说着从兜里掏出颗炒得香的莲子,放在娃娃手里,“给塘里的籽儿留颗香的,等它们开春醒了,就能闻到啦。”
午后的雪下得更密了,蓝念安和蓝承宇在院里堆雪人,雪人肚子里塞了把干莲房,雪人的脸捏成莲子的模样,还插了根枯荷茎当鼻子。“这样塘里的籽儿抬头,就能看见笑脸啦,”蓝承宇往雪人手里塞了颗带壳的莲子,“等雪化了,这颗籽就该发芽了,记得叫它快点长。”蓝念安则把晒干的莲蓬瓣撒在雪人周围,“给雪人当小装饰,也给春天的芽儿留个记号。”
江念卿坐在窗旁缝莲子荷包,荷包里装着晒干的莲子和艾草,针脚细密,还在袋口绣了片小小的雪叶。“这荷包挂在草棚里,”她把缝好的荷包递给蓝思追,“能驱潮,也能让留种的籽儿闻着香,睡得暖。”蓝思追接过荷包,往草棚里挂,雪落在他肩头,很快就化了,像给草棚添了层暖。
蓝景仪在“莲塘记”上又添了笔,给画里的雪塘添了圈淡红的光——是用煮汤圆的糖水调的墨。“这样雪塘就有甜暖的味道了,”他边画边说,见蓝思追和金凌在给陶瓮裹棉絮,便举着本子跑过去,“蓝思追哥,你们裹棉絮做什么呀?”“怕夜里太冷,冻着瓮里的莲子,”蓝思追把棉絮轻轻缠在陶瓮上,“等开春种籽的时候,就能用上饱满的籽儿了,跟当年护着莲塘的旧例似的,不能断了规矩。”
暮色来时,雪停了,风里的寒气却更浓了,塘边的枯荷茎在暮色里泛着淡褐的光,像在跟屋里的人道别。蓝念安趴在窗台上,望着雪塘,雪地里的枯荷茎像画在白纸上的线,把塘的模样描得清清楚楚。“你们要好好守着塘呀,”他对着雪塘轻声说,“等明年春天,我就来陪你们种新籽,好不好?”
夜里的灯亮起来时,江念卿把温好的莲子酒端到桌案上,酒香混着荷的暖,飘得满屋都是。蓝思追、金凌、蓝景仪和孩子们围坐在桌旁,喝着酒,聊着陶瓮里的莲子,聊着明年春天的莲塘会有多热闹。“等荷花开了,”金凌喝了口酒,笑着说,“咱们还来塘边赏荷,跟当年魏前辈和蓝二前辈似的,把岁末的暖,都酿成夏天的欢。”蓝思追点头,目光落在窗外的雪塘上,雪地里的枯荷茎在月光下静静立着,像在守着塘的约定。
夜深时,陶瓮里的莲子还在悄悄攒着暖,把屋里的酒香、炉里的荷香、汤圆的甜,全藏在壳里。它们听着屋里的说话声,听着雪落的余响,听着孩子们的梦话,知道春天已经不远了——等雪化了,等风暖了,它们就能回到塘里,把岁末的守,变成开春的生,等着再绿满塘、花满塘、籽满塘。
风穿过雪层时,轻轻对塘里的籽儿说:
雪守塘,人守暖;岁末至,盼春还。一颗籽,藏着岁的安;一塘雪,载着年的盼。这夜里的寒不是苦,是让你记着炉的暖;这雪下的静不是空,是让你攒着芽的欢。等冬风再吹得软些,等塘里的冰再融些,你们就会知道,所有在冬里守的暖,所有在岁末攒的盼,都会变成塘里的新绿,变成夏天的荷,变成秋天的籽——把百年莲塘的故事,接着往下讲,一年又一年,一辈又一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