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松开握着便签的手,指尖在口袋边缘停了一瞬,抬眼看向他。晨光从走廊尽头斜切进来,落在他肩头,灰尘在光里浮着,像被惊动的旧梦。
“你说的那些碎片,”我开口,声音比想象中稳,“我想全部看见。”
他没动,目光落在我脸上,像是确认什么。三秒后,他伸手,掌心朝上,等我放进手心。我没犹豫,把成绩单折好塞进他口袋,然后反手握住他的手腕。
他的体温很真实。
我们顺着木箱爬上破洞,重回二楼。走廊空荡,脚步踩在水泥地上,回音比来时清晰。他带我穿过半塌的厂房,走向校门方向,步伐不快,却每一步都像踩在某个坐标上。
“第一站,”他说,“是你捡我餐盘那天。”
食堂今天照常开餐,人声嗡嗡。我站在取餐口前,忽然有点退缩。那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中午,我端着托盘转身,撞上一个身影,饭菜洒了一地。那是系统发布的第一个任务——“与江逾白发生肢体接触,+1分”。
我从没想过,那不是意外。
他走到我刚才站的位置,忽然抬手,托盘边缘轻轻撞上我的手臂。动作轻得几乎像提醒,但餐盘还是斜了,饭菜滑落一半。
我愣住。
他蹲下,从内袋抽出一张泛黄的纸条,递到我面前。上面是手写的字迹:“让林溪捡一次餐盘。”
不是打印,不是系统提示框,是他的笔迹。
“我调了两周的值日表,”他低声,“就为了那天能站在这条队。”
我蹲下,手指碰到托盘底部,摸到一张夹着的照片——少年时期的他躲在柱子后,镜头对准我弯腰的瞬间。照片边缘有折痕,像是被反复翻看。
我喉咙发紧,“所以……每一次任务,都是你安排的?”
他没答,只是把纸条轻轻放回口袋,然后开始收拾残局。我跟着他,一块一块捡起掉落的饭菜,像在重演七年前的某个程序。
可这次,我知道了运行这个程序的人是谁。
我们离开食堂,走向图书室。路上我没说话,脑子里翻着那些任务记录。打招呼、借笔、递纸条、共撑一把伞……每一个低得不能再低的互动,原来都有预谋。
图书室换了管理员,座位也重新排过。我站在门口,不确定当年的位置在哪。
他径直走向靠窗第三排,抽出一本《高中英语语法精讲》,翻开扉页。上面贴着我的借书卡,日期从高一延续到高三。
“我每周替你续借,”他说,“就为了让这本书永远在那个位置。”
我记起来了。有次我找不到自己的笔记,随手拿了这本书翻看,结果发现重点都被标好了。第二天系统提示:“借阅江逾白推荐书籍,+1分”。
原来不是推荐,是等待。
他把书放回原位,又从包里拿出一张老照片。画面里,我低头写题,笔记本被悄悄推到桌中央。那天我以为是自己记错了位置,后来却“恰好”抬头,看见他路过。
“你等了三节自习课?”我问。
他点头,“第一节你和同桌说话,第二节你在发呆,第三节……你终于低头写字了。”
我忽然笑了一下,“那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那天没去图书室?”
“那就再等一天。”他说得自然,“反正,我每天都在。”
我们继续走,穿过实验楼,经过器材室。他停下,指了指门上锈迹斑斑的锁,“这里,是你弄丢物理模型那次。”
我记得。模型被风吹下窗台,摔坏了,我蹲在器材室外不知所措。系统弹出任务:“请求江逾白协助修复,+1分”。他出现,手里拿着工具箱,说“刚好路过”。
他当时手里还沾着机油。
“你根本不是路过。”我看着他。
“我在器材室值日一个月,”他说,“就为了能‘刚好’帮你修东西。”
我摇头,有点想笑又笑不出来,“你到底准备了多少个‘刚好’?”
“够覆盖你高中三年的每一个可能。”他答得认真。
我们最后停在高三教学楼前。教室锁着,门把手上积了灰。
“钥匙呢?”我问。
他从颈间取下一条星月项链,金属吊坠在光下转了个角度,露出锯齿状的边缘。他拧下吊坠,插进锁孔,轻轻一转。
咔哒。
门开了。
教室空荡,桌椅整齐,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我的老位置。我拉开抽屉,里面什么都没剩。正要合上,指尖碰到一层薄纸。
是张数学答题卡,2015年的。
我翻到背面,瞳孔一缩。
上面印着一串编号:“任务编号:GREEt_001,积分+1”。
可那天我根本没跟江逾白说话。系统却自动给了我分。
我抬头,“所以……系统根本不会发布我没完成的任务?”
“它只记录我安排好的相遇。”他站在我身后,“你收到的每一条提示,都是我提前写好的剧本。”
我手指发颤,把答题卡翻来覆去地看。背面没有更多字,可我却像看见了无数个他——在监控室调角度,在值日表上改名字,在图书室等我抬头,在食堂计算托盘倾斜的角度。
他不是在追我。
他是在重建我走过的每一步。
“那系统……到底是怎么启动的?”我问。
他从包里拿出一个U盘,递给我,“看看就知道了。”
我接过,跟着他走到教师办公室的电脑前。他插上U盘,输入密码。
。
屏幕亮起,画面抖了一下,出现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年。他坐在宿舍桌前,面前摆着相机,笑得有点紧张。
“林溪,”他说,“要不要和我谈场从校服到婚纱的恋爱?”
我屏住呼吸。
视频里的他继续说:“我知道你现在还不认识我,但我已经看了你三个月。如果你哪天发现有人总在拍你,别怕,那是我在练习怎么记住你。”
他顿了顿,声音轻下来:“等你看见这段视频的时候,应该已经攒够积分了。系统是我写的,任务是你和我的重逢。现在,轮到我问你了。”
画面停在这里。
我没动,盯着屏幕里那张年轻的笑脸。七年前的他,已经在为七年后做准备。
我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那张便签,展开。
上面写着:“下次月考,记得把卷子借我抄。”
我转身,把便签贴在电脑屏幕上,盖住他的脸。
“你的系统过期了。”我说。
他看着我。
“现在换我来发布任务。”我拉开背包,翻出笔,撕下一页纸,在背面写。
写完,折好,塞进他胸前的口袋。
他低头,手伸进口袋要掏。
“别看。”我按住他的手,“等下次月考那天再看。”
他手指停住,没动。
我退后一步,抬手,把那枚星月吊坠从他掌心拿过来,重新挂回自己脖子上。
金属贴着皮肤,有点凉。
“你藏了七年。”我看着他,“现在,轮到我来找你了。”
他站在原地,没说话,眼底却亮了一下。
我转身走向门口,脚步比来时轻快。走到走廊拐角,我停下,回头。
“江逾白。”
“嗯。”
“明天早自习,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什么问题?”
我笑了笑,没答,转身继续走。
他跟上来,脚步不紧不慢。
我们一前一后走下楼梯,阳光从高处洒下来,把两人的影子拉长,交叠在一起。
走到一楼大厅时,我忽然伸手,从他书包外袋抽走一支笔。
他没阻止。
我低头看,笔帽上刻着一行小字:“2015.9.17,任务启动日。”
我握紧笔,继续往前走。
他跟在后面,声音从背后传来:“这支笔……我留了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