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缓缓合上时,江逾白的手还搭在按键旁。他转头看我,眼神很轻地落在我脸上,像在确认什么。我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他也点头,动作极小,却让我胸口一松。
走廊尽头的光斜照进来,映在他肩线笔直的西装上。我们谁都没再提刚才那两栋楼突然亮起的文字,也没说楼下是谁按了电梯。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
我攥紧包里的证人通知单,纸角已经有些发软。今天要出庭的事,昨晚在天台没提一个字。是他先带我走进这场风暴的,可真正站到风口的,是我自己。
法院大厅比想象中安静。大理石地面泛着冷光,脚步声被吸得干干净净。我跟着法警穿过安检门,余光看见江逾白跟在后面,手里拎着一个牛皮纸袋,封口整齐,边角微微翘起。
“林小姐,请单独进入。”法警指了指右侧通道。
我停下,回头看他。他站在原地,没有靠近,只是将纸袋轻轻放在长椅上,朝我抬了下手。那动作像是说:我在。
法庭里人不多。原告席靠窗,阳光打在桌面上,照出一层薄灰。我坐下时,听见背后有窸窣声——旁听的人陆续进来,目光扫过我,又迅速移开。
被告还没到。他的律师先走了进来,深灰色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他把文件夹放在辩护席上,抬头看了我一眼,嘴角动了动,像是笑,又不像。
我没避开视线。
开庭程序走得很稳。法官宣读案由时,声音平稳无波。直到我的名字被念出来,我才真正感觉到喉咙发紧。
“请原告陈述事发经过。”
我站起来,手撑着桌面。话说到一半,记忆突然卡住——那天酒店走廊的地毯太厚,脚步声听不清;房门是怎么开的,我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玫瑰的香气太浓,压得人喘不过气。
“你收下了花,也接受了晚餐邀请。”对方律师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切进我的叙述里,“据我们了解,当晚你还穿了礼服裙?”
我僵住。
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支红玫瑰,鲜红欲滴,花瓣边缘略有些卷曲。“这是客户送你的吧?一份心意,却被解读成骚扰,是不是对‘边界’的理解有点偏差?”
旁听席传来轻微的议论声。
我盯着那朵花,手指慢慢蜷起。那一刻,我仿佛又站在那个房间门口,听见门锁“咔”的一声落下。
就在这时,一道影子从后排站起。
江逾白走了过来,手里拿着那个牛皮纸袋。他没看律师,径直走向被告席。所有人静了下来。
他打开袋子,拿出第一朵白玫瑰。
然后第二朵。
第三朵。
一朵接一朵,他把玫瑰铺在被告座位上,动作很慢,却毫不迟疑。九十九朵,整整覆盖了整个座椅,洁白一片,没有一丝空隙。
“这些花的花语是‘永不原谅’。”他说完这句话,终于看向那位律师,“三年来,你们的客户向二十三位女性送过同样的花。每一次,都是开始。”
律师脸色变了。
“这不是礼物,是标记。”江逾白的声音依旧平静,“她不是第一个收花的人,但她是第一个敢站出来说‘不’的。”
法庭里安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法官皱眉:“被告方,你是否需要反驳?”
律师张了张嘴,最终低头翻文件:“我们质疑录音证据的合法性。私人设备录制的内容,不能作为呈堂证供。”
江逾白没急着回应。他打开平板,点了一段音频。
第一个声音响起:“你很特别,别人都不懂你。”
第二个:“我一直关注你,只是不敢打扰。”
第三个、第四个……每一个声音都不同,语气却惊人一致。时间、地点、编号一一标注,清楚得像档案记录。
“这二十四段录音,来自不同场合,不同受害人。”江逾白说,“她们的名字不会公开,但她们的经历,不该被抹去。”
坐在后排的一位年轻女人突然抱紧了身边的孩子。小男孩模仿着录音里的语调,软软地说:“你很特别哦。”法警立刻伸手捂住了他的耳朵。
全场寂静。
我低下头,眼眶发热。就在这时,一只微凉的东西滑进我掌心。
是支录音笔,小巧,金属外壳有些磨痕。我猛地抬头,江逾白正收回手,指尖擦过我手腕,快得像错觉。
但他看了我一眼,极短的一瞬,却让我明白——这支笔,一直备着他身上。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庭审结束铃响的时候,我没动。
外面已经有记者守着,闪光灯隔着玻璃闪个不停。我看着自己的手,还在抖,却不再是因为害怕。
江逾白走到我面前,没有绕到旁边,而是蹲下来,视线与我齐平。
“你还记得高二那年吗?”他问,“你说过不想再被人说‘不合群’。”
我怔住。
“那时候你觉得,只要不出声,就不会被注意。”他声音很轻,“但现在你站在这里,不是为了被看见。是为了让别人知道,有些事,不能再沉默。”
他伸出手。
我握住,用力。
站起来时,脊背挺得笔直。
我们并肩往外走。身后,那九十九朵白玫瑰静静躺在被告席上,像一场无声的判决。
法院大门外的阳光洒在台阶上,暖得不像冬天。我踩下第一级石阶,风迎面吹来,带着城市特有的尘埃和车流声。
江逾白走在半步前,替我挡开人群。记者涌上来,话筒举得老高。
“林小姐!请问您对今天的审理结果有什么感想?”
“江先生,您为何要当庭展示玫瑰?”
“这是炒作吗?”
没人回答。
我刚要开口,眼角余光瞥见对面大楼外墙的屏幕突然黑了一下。
紧接着,一行字缓缓浮现:
【下次告白,不用等那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