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手机屏幕,鉴定中心的自动回复还停留在眼前。那条消息像一块石头压在胸口,沉得让我喘不过气。母亲走了,留下一张纸条、一个破塑料袋和一把来历不明的紫砂壶。可我知道,真正留下的,是她走进这栋房子时那份沉默的勇气。
我没有回江逾白的消息,也没有起身离开客厅。我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然后慢慢打开邮箱,把那封匿名举报信重新调了出来。
打印出来的时候,纸张刚从打印机滚出,边缘还有些微热。我把文件夹夹好,转身走出别墅侧门,穿过校园小径,直奔物理实验楼。
实验室里灯亮着,通风橱旁堆着几瓶试剂,电脑屏幕上origin程序还在运行上次的数据曲线。我插上U盘,上传匿名信扫描件,又从学校档案库里调出了苏倩倩上学期提交的《社会心理学研究综述》pdF。
两份文档并排打开,我连接显微成像仪,将“的”字局部放大到三千倍。屏幕上的曲线一点点清晰起来——宝盖头右肩有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下沉弧度,像是书写者习惯性地顿了一下笔。
我的心跳快了一拍。
我切换到苏倩倩的论文,在相同位置放大。同样的字,同样的结构,连那个细微的下沉角度都一致。不是字体库的问题,也不是打印机偏差,这是个人书写习惯在电子排版中残留的痕迹。
我又换了几个常用词比对,“是”“也”“了”,每一个字的笔画衔接处都有相似的停顿节奏。这不是巧合,是长期形成的打字肌肉记忆。
我截下对比图,标注参数,保存进加密文件夹。手指有点发抖,但不是因为害怕,而是终于抓住了实证的感觉。
走出实验楼时天已经黑了,路灯一盏盏亮起,照在石板路上,影子被拉得很长。我抱着U盘往江逾白宿舍楼走,脚步比来时稳得多。
刷卡进入大楼,电梯直达顶层。门开的一瞬间,他正背对着门口坐在书桌前,三块屏幕同时亮着。
左边是字体特征提取软件,界面显示一组波形分析图;中间滚动的是知乎网页,一篇署名“苏倩倩”的长文正在加载评论区;右边则是一页扫描文档——我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我高三在校报发表的散文原稿。
我站在门口没动。
他听见声音转过头,看到是我,眼神没什么波动,像是早就知道我会来。
“你查她?”我问。
他点头,“也在排除其他可能。”
“所以你也发现了‘的’字问题?”
“不止这个。”他站起身,顺手端起桌上的水杯走到饮水机旁续水,“她的标点缩进有固定偏好,句末常用全角空格,段落首行缩进两个字符但偶尔会多敲一次空格。这些细节和匿名信完全匹配。”
我走近几步,把U盘插进USb口,打开刚才保存的显微对比图。“误差小于0.03毫米,同一个模板的概率低于千分之一。”
他看了一眼,轻声说:“我知道你会找到。”
我没有回应这句话,目光落在他还没关闭的知乎页面上。他不仅收集了苏倩倩近两年的所有公开文字,还做了时间线梳理,标记出她情绪波动较大的几篇发布时间——恰好都在我和江逾白被传绯闻前后。
原来他一直在等证据,而不是冲动反击。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我问。
“看你想怎么处理。”他靠在桌边,语气平静,“可以交给学校纪律委员会,也可以通过技术报告澄清谣言。但一旦公开,就会牵扯更多人。”
我盯着屏幕上的数据对比图,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你为什么还要对照我的文章?”
他顿了一下,把水杯放在桌上,没有直接回答。“我想确认,有没有可能是别人模仿你的风格嫁祸给她,再反过来栽赃你。两种极端情况都要排除。”
我愣住了。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在独自追查真相,可实际上,他已经布好了所有排查路径,只差最后一步验证。
“你不告诉我这些,是因为觉得我不够冷静?”我声音低了些。
“是因为你最近太累了。”他说,“我不想你在情绪最重的时候做决定。现在不一样了,你是带着证据来的,说明你已经准备好了。”
我坐到他旁边的椅子上,手指滑动鼠标,把知乎文本导出为分析样本。系统自动生成了一份行为模式匹配报告,相似度高达91.6%。
“我们可以用这份报告做初步举证。”我说,“先控制舆论扩散,再追源头发布渠道。”
他点点头,却没有立刻操作。“你还记得她第一次造谣是什么时候吗?”
“食堂那次。”我回忆,“她说我不懂规矩,故意撞她。”
“那天你穿的是白色外套。”他说,“而她在朋友圈发的照片里,袖口沾了点菜汤,角度刚好像是你泼的。但她忘了,那天菜单根本没有那道菜。”
我猛地抬头。
他继续说:“她很擅长制造看起来真实的情境。所以这次的匿名信也设计得很像内部文件。但再精细,也会留下习惯性痕迹。”
我忽然明白他为什么要同时比对我的文字——他在保护我,从最根本的方式开始:确保任何攻击都无法混淆我们的边界。
“谢谢你。”我说。
他看了我一眼,嘴角微微动了一下,没说话,转身去关掉不必要的窗口。只剩下一个文档界面,标题是《匿名举报信技术分析报告》,光标停在最后一行。
我伸手接过鼠标,把显微对比图插入附件区域,输入结论描述。文档底部显示作者栏有两个名字,我的排在前面。
他站在我身后,离得很近,但我能感觉到他的安静。
“要不要现在提交?”他问。
我盯着屏幕,指尖悬在回车键上方,迟迟没有按下。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按了门禁又退开。走廊的感应灯闪了一下,很快熄灭。
我回头看他。
他也望向门口,眉头微皱,但没有起身去查看。
屋内只剩下电脑风扇运转的声音,和文档未保存的提示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