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时节,不夜城的桂花落尽了,却把香气浸进了土里。谢怜蹲在花径旁,看着牵念藤的种子破土而出,嫩白的芽尖顶着层薄土,像是谁用狼毫笔在地上点了串省略号,引得蚂蚁排队来探,把墨黑的身影也融进了这无声的句子里。
“沉雪祠的石壁拓片送来了。”花城抱着卷宣纸从门外进来,纸卷上还沾着极北的雪粒,在阳光下化成小小的水痕。他把拓片铺在石桌上,展开的宣纸上,红绒花丛里的绿裙姑娘愈发清晰,手里的玉兰花被拓得墨色浓重,倒像是用不谢花的汁液染过,“阿禾的族人说,这拓片要刻成木版,让所有商队都带一份,好让没去过沉雪祠的人,也能看见瑶儿的模样。”
谢怜指尖抚过拓片上的纹路,凹凸不平,却带着石壁的温度。他想起念禾昨天拿着这拓片,在糖画摊前让少年照着画——糖做的瑶儿站在红绒花里,玉兰花用白糖勾勒,阳光照上去,透亮得像块冰,却甜得能化进心里。
“客栈的竹简装满第三个柜子了。”花城往花径边撒了把新收的桂花,说是能让土里的种子长得更壮,“胡服姑娘的玄孙说,要把竹简搬到石桥边,建个‘故事阁’,让往来的旅人都能进去写两句,好让墨香飘得更远些。”
谢怜笑了:“那石桥可就更热闹了。”
去看“故事阁”的地基时,念禾正拿着小锤子,帮石匠敲打石块。她的小辫子上,除了红绒花,又多了片牵念藤的枯叶,是从紫雾森林的木牌上捡的,说要当书签。胡服姑娘的玄孙站在一旁,用狼毫笔在石板上写“故事阁”三个字,笔画间已有了几分风骨,墨汁滴落在地上,立刻有新出的芽尖凑过来,像是要舔食那点墨香。
“阿太说,字要写得像花根,扎进土里才能活。”玄孙放下笔,指着石板上的字,阳光落在他笔下的捺画末端,像极了红绒花的花瓣,“等阁子建好了,就让念禾当第一个‘掌墨人’,教她怎么把新故事写进旧时光里。”
糖画摊的少年新创了种“墨香糖”,用桂花墨汁调的糖浆,在青石板上画狼毫笔的模样,笔尖处总要滴下点墨,墨痕落地,便化作朵红绒花。“我爹说,墨香和花香缠在一起,才是最好的味道。”少年把刚做好的糖笔递给念禾,“你看,这糖写出来的字,都是甜的。”
念禾举着糖笔跑向紫雾森林的方向,说是要去给木牌“题字”。石桥上,守桥的老丈正把新刻的石板嵌进栏杆,上面写着“掌墨”二字,旁边画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手里举着支糖笔,笔尖的墨痕落在地上,长出了牵念藤。
“这是给念禾刻的,”老丈摸着石板上的刻痕,像是在抚摸时光的纹路,“说等她当了掌墨人,就把这石板的故事,也写进竹简里去。”
从石桥往回走时,商队的驼铃从远方传来。货箱上的新图案是座小小的阁楼,阁檐下挂着竹简,竹简上的字被风吹得散开,化作漫天的红绒花。商队首领——那个穿胡服的少年,正把一卷拓片递给路边的孩童:“把这个带回村里,贴在墙上,就像沉雪祠的石壁搬来了一样,谁都能在上面画两笔。”
夜幕降临时,谢怜和花城坐在院中的石桌旁,看着念禾把今天的糖笔埋进土里。小姑娘说,要让糖笔在土里发芽,长出能写故事的树。灵狐长眠处的不谢花,叶片上沾着点墨痕,是白天念禾不小心蹭上的,倒像是给叶子添了道眉,愈发灵动。
花城忽然从袖中取出块新的玉佩,玉上刻着座故事阁,阁里的竹简正往下掉字,每个字落地都化作一朵花,从红绒花到牵念藤,铺满了整个玉面。“是老木匠的曾孙刻的,”他把玉佩系在谢怜腕间,与其他玉佩相撞,发出清脆的响,“说这是所有掌墨人的念想,不管字写在哪里,总有花开着等。”
谢怜摩挲着玉佩上的纹路,忽然笑了。风从远方吹来,带着墨香、桂香、红绒花香,像是把所有的时光都研成了墨,正等着新的笔尖,落下新的痕迹。
路还在向前,故事还在继续。那些埋在土里的糖笔、刻在石上的名字、写在竹简上的故事,都在墨香与花香的缠绕里,慢慢发酵,等着有一天,开出满世界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