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楼”悄无声息地滑入一片废弃的小行星带，这里的岩石碎片密集得如同宇宙中的迷雾，即使是联盟最先进的探测器也难以穿透。实界站在控制台前，手指在悬浮的光影界面上轻点，星舰外部的吸光材料随之改变折射率，使整艘舰船几乎完全隐形。
自以站在她身后三步之遥，这个距离既不会显得过于亲近，又能清晰地看到控制台上的显示。她的执法官制服依旧笔挺，但内心的秩序之墙已经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我们在这里等什么？”自以问道，声音在安静的舱室内显得格外清晰。
实界没有回头，目光依然锁定在星域图上某个闪烁的光点。“一个信号。”
“谁的信号？”
“一个本该在一百五十年前就消失的信标。”实界的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康乐号的紧急信标。”
自以感到胸口一阵紧缩。康乐号——这个名字已经不再只是模糊记忆中的碎片，而是带着实界给予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她的意识中。
“您说康乐号在沉默坟场被毁，”自以谨慎地选择着措辞，“那信标怎么可能还在运行？”
实界终于转过身，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闪烁着某种自以无法完全理解的情绪。
“黑洞附近，时间与空间的规则都与我们熟悉的不同。有些信号被困在重力井的边缘，像回声一样，反复回荡。”她走向观测窗，窗外是密密麻麻的小行星，“而今天，是康乐号每隔七十五年一次的‘窗口期’，那些回声会变得足够强大，能够被特定的接收器捕捉到。”
自以跟随她的视线望向窗外。这片小行星带看似平常，但若仔细观察，会发现那些岩石碎片的运动轨迹异常规律，仿佛被某种力量精心排列过。
“这里是...”
“是的，”实界仿佛读懂了她的思绪，“这里是联盟设立的监听站之一，专门用于监测沉默坟场传来的异常信号。不过，十年前就被废弃了。”
“为什么被废弃？”
实界的手指轻轻划过控制台，调出一份加密文件。自以认出那是联盟最高机密文件的标准格式。
“官方说法是预算削减。”实界的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实际原因是，监听站的工作人员开始听到...不该听到的东西。”
自以感到耳后的植入体突然一阵刺痛，仿佛在回应实界的话语。她强压下不适，向前走了几步，与实界并肩站在观测窗前。
“您带我来这里，不只是为了听一个古老的信标吧？”
实界侧头看她，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聪明的执法官。”她轻轻抬手，控制台上的全息投影变化，显示出一段复杂的信号图谱，“我要您亲耳听听，当年真正发生了什么。然后，由您自己判断，联盟值不值得您效忠。”
自以沉默片刻。作为执法官，她受过严格的忠诚训练，质疑联盟的权威本是不可想象的事。但实界给她的信息，她体内苏醒的奇怪共鸣，还有那些越来越清晰的记忆碎片，都在动摇她多年来的信念。
“如果我发现您在误导我...”自以的声音低沉而严肃。
实界微笑，那笑容中带着某种沧桑：“那就用您腰间的相位枪对准我。虽然我相信，在您扣动扳机前，就会明白真相。”
自以下意识地摸向腰间，才想起自己的武器早已被卸下。实界却从控制台下取出她的相位枪，递还给她。
“信任是相互的，执法官大人。”
自以接过相位枪，手中熟悉的重量带来一丝安慰。她检查了能量读数，确认武器功能完好。实界真的将武器还给了她，这个举动本身就是一个强有力的信息。
就在这时，控制台发出柔和的嗡鸣，全息投影上的信号图谱突然活跃起来，无数光点跳跃、闪烁，组成复杂的波形。
“来了。”实界轻声道，手指在控制台上输入一系列指令。
起初只有静电干扰的嘶嘶声，随后一个断断续续的声音从扬声器中传出，模糊得如同从深海传来：
“...日...志...康乐号...舰长李望...我们...被引诱...陷阱...”
自以屏住呼吸。那个声音苍老而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联盟...承诺安全通道...但...黑洞...实验...他们称它为‘神之熔炉’...”
实界静静地站着，面无表情，但自以注意到她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孩子们...在休眠舱...无法...撤离...林博士...坚持留下...试图...关闭...反应堆...”
自以的心脏猛地一跳。林博士——实界说过，她当时是船上的考古学家林星璃。
信号突然变得清晰起来，仿佛时空的帷幕被短暂拉开：
“...记录此事...联盟不可信...他们的目标是...星骸之子...那孩子...能承受...星辰之力...”
一阵刺耳的干扰声后，信号再次变得断断续续：
“...林博士...带着那孩子...进入逃生舱...定向...沉默坟场...愿宇宙...保佑她们...”
接着是一段长时间的静电噪音，然后信号彻底消失，只留下控制台上跳动的波形图，证明刚才的一切不是幻觉。
自以发现自己正紧紧握着相位枪，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她转向实界，后者依然静静地站在观测窗前，背影挺拔而孤独。
“星骸之子...”自以轻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汇，“那是什么？”
实界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关闭了控制台，舱内顿时陷入半明半暗的光线中。
“星骸之子，是指那些能够与星辰碎片产生共鸣的特殊个体。”她终于转身，目光落在自以身上，“他们通常诞生在星辰死亡的空域附近，体内流淌着与常人不同的能量签名。”
自以感到一阵寒意。“而那孩子...是我？”
实界微微颔首。“康乐号不是偶然经过沉默坟场，联盟是故意将船驶向那里的。他们想知道，在极端环境下，星骸之子的能力会如何觉醒。”
真相的重量几乎让自以窒息。她不是灾难的幸存者，而是实验的对象。整个康乐号的毁灭，数百人的死亡，都只是为了测试她的能力？
“为什么...”自以的声音嘶哑，“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有些真相必须亲自发现，才能真正接受。”实界走向她，步伐轻缓而坚定，“如果我一开始就告诉您，您会相信吗？”
自以无法回答。她知道答案是否定的。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她只会将实界的话当作疯子的妄想或是罪犯的谎言。
“现在您明白了，”实界停在她面前，目光如炬，“联盟不是您想象中的守护者，而是一台冷酷的机器，为了知识和力量，不惜牺牲无辜。”
自以低头看着手中的相位枪，联盟的徽章在枪柄上闪闪发光。那个象征着她多年来所扞卫的正义与秩序的徽章，此刻却显得如此讽刺。
“您想要我做什么？”她轻声问。
实界伸出手，掌心向上，那颗活体星辰宝石不知何时已悬浮其上，散发着柔和而强大的光芒。
“不是我要您做什么，而是您自己选择做什么。”她的声音平静而有力，“是继续服务于隐瞒真相的联盟，还是与我一起，揭开所有的谎言，为康乐号上的亡魂讨回公道？”
自以注视着宝石，感到耳后的植入体与它产生共鸣，一种奇异的平静逐渐笼罩了她。那些记忆碎片开始拼凑成形，不再是模糊的噩梦，而是清晰的真相。
她抬起另一只手，轻轻卸下执法官的肩章，将它放在控制台上。然后，她将相位枪调转，递还给实界。
“我想我需要更多的证据，”自以说，声音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然后，我会做出自己的选择。”
实界接过相位枪，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明智的决定，自以执法官。”
“就叫我自以吧，”她轻声说，“既然我们都有着被星辰淬满的过去。”
在观测窗外，一颗流星划过小行星带的边缘，短暂地照亮了黑暗。如同信标，指引着通往真相的道路，也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