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前日出宫游玩归来,阿瑞便像是嗅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气息,越发黏人。
尤其是对着郗景然,几乎成了个小尾巴,走哪儿跟哪儿。
连她去小厨房盯着炖个汤,他也要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口守着,美其名曰“帮母妃尝咸淡”。
这日郗砚凛在明曦宫的书房批阅奏折,阿瑞不像往常那样自个儿玩耍或是温书。
而是在书房新铺的地毯上,用他那套小青铜车马模型,模拟着父父出巡的队伍。
嘴里嘀嘀咕咕,一会儿是“陛下起驾”,一会儿是“闲人避让”,玩得不亦乐乎。
郗砚凛起初并未在意,直到柳七进来添茶,差点一脚踩中“巡游”的“御辇”,才蹙眉道:“阿瑞,要玩去外面玩,莫在此处喧扰。”
阿瑞抬起小脸,眨巴着眼:“儿臣想陪着父父。”
那眼神竟有几分委屈。郗砚凛放下笔,看向儿子:“今日的《论语》可温习了?太傅布置的字可写完了?”
“早写完啦!”阿瑞跑到书案前,献宝似的捧上一张写得工工整整的大字,“父父您看。”
郗砚凛扫了一眼,字迹虽稚嫩,一笔一划极为认真,确实进步不小。他面色稍霁,点了点头:“尚可。”
阿瑞得了夸奖,小脸上立光,得寸进尺地扒着书案边缘:“那父父批完折子,能陪儿臣去骑小白吗?就骑一小会儿!”
郗砚凛尚未回答,蔺景然端着一碟新做的荷花酥走了进来,闻言笑道:“哟,我们阿瑞如今都会跟父父讨价还价了?”
阿瑞一见母妃便跑过去抱住她的腿:“母妃!父父忙,您陪儿臣去嘛!就去一小会儿!”
蔺景然将点心放下,捏了捏儿子的小鼻子:“母妃今儿不想骑马。让你父父忙完正事再陪你去。”
她说着,拈起一块荷花酥,塞进阿瑞嘴里:“先尝尝新点心。”
阿瑞鼓着腮帮子嚼着,眼睛却还眼巴巴地望着郗砚凛。
郗砚凛看着儿子那副馋嘴又渴望的小模样,终是心软,合上手中的奏折:“也罢。今日事毕,便去活动活动筋骨。”
阿瑞顿时欢呼起来,差点噎着,呛得直咳嗽。
蔺景然忙给他拍背递水,嗔怪地看了郗砚凛一眼:“陛下就惯着他吧。”
郗砚凛眼底掠过一丝笑意,起身道:“更衣。”
片刻后,父子二人便出现在小马场上。阿瑞换上利落的小骑装,被郗砚凛抱上马背。
郗砚凛一手稳稳扶着阿瑞的背,不时指点两句。
“背挺直……目视前方……对,放松缰绳,让它自己走……”
小白马温顺地迈着步子,阿瑞起初还有些紧张,渐渐便放开了,甚至敢轻轻夹一下马腹,让小白小跑几步,感受风拂过耳边的畅快。
“父父!儿臣像不像大将军?”阿瑞昂着小脑袋问,得意洋洋。
郗砚凛看着阿瑞那神气的模样,难得配合地颔首:“嗯,很威风。”
这话更是让阿瑞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蔺景然坐在不远处的凉棚下,看着阳光下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
她吩咐宫人备好了温水和汗巾,又让人去小厨房端些解渴的酸梅汤来。
骑了约莫半个时辰,郗砚凛便叫了停。阿瑞虽意犹未尽,却也听话,被抱下马后,还像模像样地拍了拍小白的脖子,说了声“小白,辛苦啦”。
宫人递上汗巾温水,阿瑞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酸梅汤,又凑到蔺景然身边,叽叽喳喳地说着方才骑马的感受。
晚膳便设在了水阁外的露台上。月色初上,湖风送爽,四周点起了防蚊的艾草香薰。
膳桌上有阿瑞最爱吃的清蒸鲈鱼。
阿瑞大约是运动过了,胃口极好,自己拿着小勺子,吃得喷香。
吃着吃着,他忽然想起什么,抬头问:“父父,母妃,我们明日还来骑马吗?”
郗砚凛给他夹了一筷子青菜:“明日需考较你功课。若答得好,后日便可。”
阿瑞认真保证:“儿臣一定好好答!”
蔺景然笑着给他盛了碗汤:“慢点吃,又没人同你抢。”
用罢晚膳,阿瑞到底年纪小,玩闹了一天,已是呵欠连天,被乳母抱去洗漱安歇了。
蔺景然倚着栏杆,望着远处朦胧的宫灯,轻声道:“阿瑞今日是真高兴。陛下今日也难得放松。平日里总绷着。”
郗砚凛没有接话,只伸手揽住她的肩。两人静静依偎着。
许久,蔺景然忽然轻笑一声:“
阿瑞已然有了小小少年的模样,褪去了不少稚气,行事也越发有板有眼。
每日上午雷打不动地去上书房听太傅讲学,下午则要习字、温书。
偶尔得了空,才能去骑骑他的小白马,或是摆弄一下您让宫人寻给他的那套《山河地理图》拼插模型。
陛下,您说阿瑞明日要是功课答得不好,后日还让不让他骑马了?”
郗砚凛默了默,道:“……再看。”
*
次日,阿瑞刚温习完《论语》学而篇,太傅夸他释义清晰,准他提前两刻钟下课。
阿瑞心中欢喜,想着或许能去寻母妃,讨几块新做的桂花糖糕吃。
他收拾好书囊,带着两个小太监,脚步轻快地往御花园方向去,打算穿园而过,抄近路回明曦宫。
谁知刚踏入御花园月洞门,便听得一阵清脆又激烈的争执声从芍药圃那边传来。
大公主理直气壮道:“……我才是父父最喜欢的女儿!父父昨日还抱了我!”
“乱讲!父父前日赏了我新得的南洋珠花!比你那绒花好看多了!”
二公主立刻反驳,她虽也只四岁,口齿却更伶俐些。
“珠花……亮亮……我的!”刚满三岁的四公主,话还说不利索。
五公主和六公主才一岁多,被乳母抱在怀里,瞧见姐姐们吵得热闹,也咿咿呀呀地挥着小手,不知是在劝架还是在添乱。
各自的宫女嬷嬷们围在一旁,想劝又不敢强硬插手,急得团团转。
阿瑞皱起了小眉头,觉得这群妹妹真是吵闹。他本想绕道走,大公主带着哭腔喊道:“父父就是最喜欢我!母妃说的!”
阿瑞脚步一顿,忍不住走了过去,拿出兄长的派头,清了清嗓子:“吵什么?成何体统!”
几位小公主见是他,暂时停了争吵。大公主抽噎着告状:“五哥哥,她们抢我的父父!”
阿瑞闻言,小胸脯一挺,带着几分小得意:“父父最喜欢的孩子明明是我!”
他说完想起太傅教导的兄友弟恭,以及父皇时常叮嘱的太子是储君,需敬重。
又赶忙一本正经道:“嗯……除了太子哥哥以外,父父最最喜欢的就是我。太子哥哥也最最喜欢我。”
谁知话音刚落,原本还在争执的小公主们愣了片刻,仿佛突然意识到了同一个“敌人”,小嘴一瘪,眼圈一红——
大公主“哇——!”地一声哭出来。
“呜呜呜……不是!父父喜欢我!”二公主委屈屈,嗷嗷哭。
“呜哇……要父父!”四公主也加入了合唱。 两个小的被姐姐们的哭声感染,也跟着嚎啕大哭。
一时间,御花园里哭声震天,宫女嬷嬷们手忙脚乱,哄劝这个,安抚那个,乱成一团。
阿瑞被这突如其来的哭声海洋弄得目瞪口呆,手足无措。他不过是说了句实话,怎么就这样了?
太子刚从上书房听完讲学,要去凤栖宫给母后请安并用膳,听到这边震天的哭声,便循声走了过来。
太子看到眼前这混乱场面,又见阿瑞一脸无措地站在中间,便温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阿瑞像见到了救星,忙道:“太子二哥,她们……她们自己吵起来,我就说了一句父父最喜欢的孩子是我……除了太子哥哥你之外……她们就、就都哭了……”
他越说声音越小,自己也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太子看了看哭得梨花带雨的几个妹妹,又看了看一脸无辜又委屈的阿瑞,心下了然。
他温和地对几位公主的乳母道:“带妹妹们去洗把脸,喝些蜜水,哭久了伤身子。”
乳母们如蒙大赦,连忙哄着各自的小主子渐渐止了哭声。
太子这才蹲下身,与阿瑞平视,温和道:“阿瑞,父父对每个孩子的疼爱都是一样的,只是方式不同。
妹妹们还小,需要更多的耐心和呵护。
你是兄长,更要懂得谦让和爱护妹妹,怎能与她们争这个?”
阿瑞低下头,小声道:“我知道了,太子哥哥。”
太子拍拍他的肩,又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九连环,递给阿瑞:“这个给你玩。去吧,去找颖母妃,莫再惹妹妹们哭了。”
阿瑞接过九连环,乖乖点头,带着小太监一溜烟跑了,也忘了什么桂花糖糕。
太子看着弟弟跑远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继续往凤栖宫走去。
心中想着,晚些时候得去跟父皇回话,或许该提一提,该给几位妹妹请几位更耐心细致的女先生了。
而此刻的思政殿内,郗砚凛听着暗卫回禀御花园里这场因父父最喜欢谁而引发的玩闹,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