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府主院客厅内的空气,因老夫人林氏那句意有所指的“规矩”,彻底凝固成了冰。霍聿枭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极致,下颌线绷紧,眼底风暴凝聚。沈未央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缩,面上却依旧维持着风雨不惊的平静。
林氏慢条斯理地又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叶,语气仿佛闲话家常,却字字如刀:
“枭儿,你年纪也不小了。如今这奉垣基业,是你和你父亲一刀一枪打下来的,偌大的家业,总需要人继承。这一代只剩你一个男丁,霍家的香火,不能断在你这一代。”
她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沈未央身上,这一次,不再掩饰其中的冷峭与轻蔑:“男人嘛,三妻四妾本是常事。尤其是我们这样的人家,开枝散叶,绵延子嗣,是顶顶要紧的责任。总不能……守着个不会下蛋的……”
后面几个字她没有明说,但那讥诮的眼神和刻意拉长的语调,比任何直白的辱骂都更具侮辱性。孙婉如适时地低下头,脸颊飞起两抹恰到好处的红晕,双手紧张地绞着手帕,一副我见犹怜、任人安排的模样。
意图,已然昭然若揭。
“母亲!”霍聿枭猛地打断她,声音如同寒铁摩擦,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我的事,不劳您费心!奉垣的基业,靠的是将士用命,科技自强,不是什么狗屁倒灶的香火!”
“你放肆!”林氏将茶盏重重顿在桌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柳眉倒竖,“霍聿枭!你就是这么跟你母亲说话的?!我费心?我是为了谁?为了霍家列祖列宗!为了这偌大的家业不至于后继无人!你如今是被什么迷了心窍,连祖宗规矩、人伦常情都不顾了?!”
她越说越激动,手指直接指向沈未央,尖利的声音在客厅里回荡:“就是他吗?一个男人!就算他有点歪才,能造些奇技淫巧的东西,那又怎样?他能给你生儿育女吗?能让你霍聿枭的名字传下去吗?能让你百年之后,有人捧灵摔盆吗?!”
“男人娶男人,本就是荒唐透顶!当初你父亲答应这门亲事,我就一万个不同意!不过是权宜之计!如今倒好,你竟把他当个宝,为了他,连子嗣大事都置之不理!你让外面的人怎么看我们霍家?怎么看你这堂堂督军?!简直是不知所谓,丢尽了霍家的脸面!”
这一连串的诛心之语,如同淬毒的利箭,毫不留情地射向沈未央。每一个字,都精准地踩在“子嗣”、“传承”、“规矩”这些旧时代最看重的命门上,将沈未央置于一个“不孝”、“无德”、“阻碍家族延续”的尴尬甚至罪人的位置。
孙婉如在一旁泫然欲泣,声音哽咽:“表哥,姨妈也是为了你好,为了霍家好……婉如不敢有非分之想,只求能留在姨妈身边,略尽孝心……”她这话,以退为进,更是坐实了老夫人想要她“进门”的意图。
沈未央站在那里,感觉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往头顶涌去,耳边嗡嗡作响。他不是没有预料过会因为子嗣问题受到攻讦,只是没想到,这攻击会来自霍聿枭的亲生母亲,会以如此直白、如此刻薄的方式,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爆发。
他穿越而来,一心想要用所学知识改变这片土地的命运,与霍聿枭从相互试探到彼此交付,共同经历了无数生死考验,支撑起了奉垣的今天。他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超越了性别与传宗接代的狭隘范畴,是灵魂的共鸣,是并肩作战的战友,是乱世中彼此唯一的温暖与依靠。
可在这位老夫人的眼中,他所有的付出与价值,竟然都抵不过一个“能否生育”的原始功能。他这个人,在对方看来,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
一股巨大的屈辱和冰凉的悲哀,攫住了他的心脏。但他死死咬住了牙关,没有让自己失态。他不能,尤其是在这个时候,在这个意图羞辱他的人面前。
就在他准备开口,哪怕言语苍白,也要为自己、为他们这段关系辩驳几句时,一只温热而有力的大手,紧紧握住了他冰凉微颤的手。
霍聿枭上前一步,将他完全挡在了自己身后。他高大的身躯如同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峰,隔绝了老夫人那咄咄逼人的视线。
他的目光如同两柄出鞘的利剑,直直射向自己的母亲,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决绝,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客厅里:
“母亲,您听好了。”
“第一,霍家的香火,不劳您操心。我霍聿枭就算绝后,那也是我的选择,与任何人无关!”
“第二,奉垣的基业,靠的是枪杆子,是科技力,是千万将士和百姓的心!不是靠哪个女人肚子里的孩子!这种陈腐念头,以后休要再提!”
“第三,”他顿了顿,握着沈未央的手更加用力,目光扫过脸色煞白的孙婉如,最终定格在老夫人震惊而愤怒的脸上,一字一句,如同宣誓:
“沈未央,是我的妻子,是这霍府名正言顺的另一个主人!我敬您是我母亲,但若谁再敢对他出言不逊,质疑他的身份,无论他是谁,就别怪我霍聿枭,翻脸不认人!”
死寂。
绝对的死寂。
老夫人林氏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胸口剧烈起伏,显然被这番毫不留情的顶撞气得几乎晕厥。孙婉如更是脸色惨白如纸,眼泪终于真的掉了下来,却是被霍聿枭那毫不掩饰的厌恶与警告吓的。
霍聿枭说完,不再看她们一眼,拉着沈未央,转身就走。
“逆子!你这个逆子!!”身后,传来老夫人声嘶力竭的哭骂声和瓷器碎裂的脆响。
霍聿枭充耳不闻,只是紧紧握着沈未央的手,大步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他的背影挺拔而决绝,仿佛任何试图拆散他们的力量,都会在这份决绝面前撞得粉碎。
沈未央被他拉着,踉跄地跟随着,看着他紧绷的侧脸,感受着手心传来的、几乎要捏碎他骨头的力道,心中那翻江倒海的屈辱与悲凉,竟奇异地慢慢平复了下去。
他知道,前路依旧荆棘密布,这位老夫人的归来,意味着霍府内部一场新的、不见硝烟的战争才刚刚开始。但有身边这个人如此毫不犹豫、以近乎决裂的姿态护在他身前,他似乎……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只是,子嗣这座大山,真的能如此轻易跨过吗?老夫人的不甘,孙婉如的野心,以及这时代根深蒂固的观念,都预示着,这场风波,绝不会就此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