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霄注视着正在为他处理伤口的苏清荷,沉声问道。
“你和穆琯玉是什么关系?”
苏清荷的指尖捏着金针,在烛火上轻轻一燎,针尖泛起细微的青烟。
他垂眸,动作利落地刺入玄霄掌心的伤口,针尾微微一颤,便将翻卷的皮肉缝合整齐。
“关系?”
他声音很轻,像在讨论一味药材的用量,手上动作却未停。
药粉洒在伤口上时,玄霄的肌肉绷紧了一瞬,却连眉头都未皱。
“医者与伤患。”
苏清荷系紧纱布。
“偶尔……”
“也是共犯。”
玄霄的瞳孔骤然收缩,红眸深处翻涌起血色暗潮。
他缓缓抬起包扎好的手掌,在烛光下审视着那整齐的缝合线,突然低笑出声。
“共犯?”
他指尖抚过纱布边缘,力道重得几乎要再次撕裂伤口。
“苏医师这双手……”
禅杖突然抵上苏清荷心口,九环纹丝不动。
“救过多少人?”
“又杀过多少?”
“够资格……做她的共犯?”
苏清荷忽地轻笑一声,任由禅杖抵住心口,金针在指间转出一弧冷光。
“救人?杀人?”
他抬眸,春水般的眼底浮起血色。
“玄霄统领既查过我,就该知道……”
针尖倏地抵上禅杖,金属相击迸出火星。
“白杨坡下一百二十六具童尸,半数是我亲手埋的。”
烛火“噼啪”爆响,他忽然倾身逼近,药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但穆琯玉跪在那些坟前说……”
话音戛然而止。
九环禅杖已刺破他衣襟,血珠顺着鎏金杖头蜿蜒而下。
他却恍若未觉,只将染血的指尖按在玄霄包扎好的伤口上。
“她说‘这罪我背了’。”
“统领现在问够不够资格?”
玄霄的瞳孔骤然紧缩,红眸中翻涌的杀意在这一刻凝滞。
他盯着苏清荷染血的指尖,耳边仿佛响起穆琯玉沙哑的声音。
“这罪我背了。”
她跪在童尸坟前的身影,她指尖掐进泥土的力度,她从未向他提起的过去……
原来如此。
禅杖上的血珠滴落,砸在地上,像一声沉重的叹息。
“所以……”
他的声音低哑,红眸深处的暴戾渐渐沉淀成某种更深的情绪。
“这就是她让你近身的理由?”
不是情,不是欲,而是……
罪。
他们共享的血债,他们共赴的深渊。
他以为自己在争风吃醋。
实则连参赛的资格都没有。
苏清荷忽然低笑出声,指尖的金针在烛火下折射出妖异的光。
他缓缓抬起被禅杖刺破的衣襟,任由鲜血浸透月白衣衫。
“理由?”
“玄霄统领说错了。”
“不是她让我近身。”
“是我这条命……”
他勾起唇角。
“……早就系在她的针线上了。”
他打开窗,落日余晖照亮他惨白的脸色和执拗的眼神。
“您问够不够资格?”
“这具肮脏的躯壳,从头发丝到脚底的血痂……”
“早就是她的共犯了。”
玄霄盯着苏清荷,忽然觉得荒谬。
既然她早已有了这样的共犯,为何还要来招惹他?
“苏清荷。”
他嗓音低沉,红眸里翻涌着某种近乎自嘲的冷意。
“既然你们的命早已系在一处……”
“她为何还要来驯服我?”
这句话问出口的瞬间,他自己先怔住了。
驯服。
原来他早已默认,自己是被她驯养的恶犬。
苏清荷忽然笑了,那笑意里带着几分怜悯,几分了然。
“统领还不明白吗?”
他染血的指尖轻轻敲了敲窗棂,落日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啊……”
“从来贪心。”
“既要共犯,也要恶犬。”
“既要深渊里的同谋……”
“也要佛前为她破戒的修罗。”
玄霄闭着眼问。
“你不在意吗?”
苏清荷的指尖在窗棂上顿住,血珠顺着木纹缓缓晕开。
他望着天边如血的残阳,忽然低笑出声。
“介意?”
金针在指间转出一弧寒光,他转身时半边身子浸在暮色里,像尊将碎未碎的玉雕。
“我连她咬我时想着谁……都得装作不知道。”
“您说呢?”
最后一缕阳光刺破窗纸,正照在他肩上的伤上,那分明是个齿痕。
玄霄的目光死死钉在那道齿痕上,血色残阳将苏清荷肩上的伤口映得刺目。
那分明是新鲜的咬痕,边缘还泛着红肿。
荒谬。
可笑。
他忽然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在碎裂,不是愤怒,不是嫉恨,而是一种近乎荒诞的清醒。
他究竟算什么?
一个被她随手驯服的修罗?
一个供她取乐的玩物?
还是说……
酉时三刻的钟声遥遥传来。
玄霄缓缓起身,禅杖在地面拖出一道血痕。
“苏清荷。”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红眸在暮色中如将熄的炭火。
“多谢。”
谢什么?
谢他让自己看清了这场荒唐游戏的本质?
谢他亲手撕碎了那点可笑的期待?
还是谢他……终于给了自己一个彻底决断的理由?
赴约?
不如说是赴一场心知肚明的死刑。
夜色如墨,玄霄的禅杖点过青石板,每一步都似踏在回忆的碎片上。
她蜷缩在他怀里,蛊毒发作时虚弱的模样。
她跪在药堂,为那些素不相识的孩童包扎伤口,眉梢沾着血,眼神却亮得惊人。
她站在血狱结界外,红裙翻飞如焰,笑着说他的道“很美”。
在佛堂昏暗的烛火下,她跪地磕头,说她收下他时的坚决。
夜风突然变得锋利,刮得他眼眶生疼。
她究竟想要什么?
权力?他早已将西边势力令牌塞进她妆奁。
庇护?她杀人时他从不多问一句。
还是说……
仅仅享受将佛前修罗拉下神坛的快意?
“呵……”
他忽然低笑出声。
多可笑啊。
他连命都肯给,却在此刻才想明白。
她或许……
根本不需要他给任何东西。
佛堂前的石阶被月光洗得惨白,穆琯玉就站在那里。
一袭红衣似血,唇上胭脂艳得灼眼,眼尾描着细细的红线,像两簇跳动的火苗,几乎要烧穿他最后的理智。
玄霄的脚步顿住了。
“来了?”
她轻笑。
他盯着她,红眸里翻涌着无数情绪,最终却只是哑声问道。
“为什么?”
为什么给他希望?
为什么又亲手碾碎?
为什么……
连一个谎言都不肯给?
其实……他都明白。
她站在这里。
不是为解释,而是等他亲手斩断这场痴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