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在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穆琯玉径自走回椅边坐下,她并未寒暄,也未请对方入座,开门见山,直接抛出了那个最核心的问题。
“公主殿下是看上墨悬星哪一点了?”
萨菲拉显然也没预料到对方如此直接,但她本就是直爽的性子,加之心中急切,便也省去了所有客套。
她挺直背脊站在房间中央,蓝色的眼眸中掠过清晰的追忆与悸动,声音坚定。
“他救了我。”
她顿了顿,似乎又回到了五年前那个硝烟弥漫的战场。
“五年前在罗萨国攻打大周的那场大战中,他挡在了我的面前。”
穆琯玉静静听着,指尖无意识地轻轻点着扶手。
救命之恩,英雄救美。
很经典的理由,足以在刹那间击溃一位年轻公主的心防。
她脑海中浮现出墨悬星的模样,那双独特的紫瞳,苍白俊美的脸庞,冷静到近乎漠然的气质。
的确,他有让人一见钟情的资本。
“还有呢?”
“除了救你,除了他那副皮囊和显露出来的实力。”
萨菲拉似乎被这个问题问住了片刻,她微微蹙眉,努力组织着语言,试图描述那种吸引她的、难以言喻的特质。
“他……他和别人不太一样。”
她的眼神有些飘远,带着迷恋。
“他冷静、强大、神秘……而且聪慧过人。仿佛一切尽在掌握,那种运筹帷幄的气度……”
穆琯玉听着她的描述,唇角忽然勾起一抹极淡、却意味深长的弧度,打断了萨菲拉的话。
“冷静?强大?神秘?聪慧过人?”
她重复着这些词汇,每一个音节都咬得清晰,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她抬起眼,问出了一个尖锐得近乎残忍的问题。
“公主殿下,你觉得你看到的这些,就是他最真实的一面吗?”
“或者说,你喜欢的,究竟是你想象中那个‘救了你’、‘冷静强大’的幻影,还是那个真实的、血液可能都是冷的、为达目的能牺牲一切、心里或许早就被另一个人彻底占据、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人的……墨悬星?”
穆琯玉不是在否定墨悬星的优点,而是在逼迫萨菲拉去思考。
她所迷恋的,究竟是那个瞬间的幻象,还是那个完整的、包括所有阴暗与偏执的真实的人。
而那个真实的人,心里早已有了主,再也容不下其他。
“我知道他的冷血,手段和疯狂,可是他不掩饰自己的残忍、不妥协于世俗道德,他能用机关术与谋略将战场乃至人心玩弄于股掌,他是我见过最特别的人。”
萨菲拉的话语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笃定,蓝色眼眸中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她并不回避墨悬星的黑暗面,甚至将其视为他独特魅力的一部分。
穆琯玉静静地听着,直到她说完,室内陷入短暂的沉寂。
然后,穆琯玉缓缓开口。
“公主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萨菲拉立刻回应,显然这个问题她早已深思熟虑过,语气带着一种调查后的了然和……自信。
“当然想过!我调查过他,知道一部分信息。他幼年失怙,在天机阁那种地方长大,经历必然坎坷。我认为……我能治愈他。”
她的声音渐渐变得柔和,带着一种母性的怜惜与拯救欲。
“我能给他想要的温暖和安定。”
“治愈他?给他想要的?”
穆琯玉重复着这两个词,唇角那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加深了。
她微微前倾身体,目光如炬,直视着萨菲拉,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剖开血淋淋的真相。
“公主殿下,恕我直言。”
“在我看来,你爱的或许根本不是他。”
“你爱的,是那个‘试图去爱他、拯救他、甚至幻想能治愈他的……你自己’。”
这句话精准地刺穿了萨菲拉所有精心构建的迷恋和自信。
穆琯玉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忍。
“你沉迷于扮演那个特殊的、能触碰他冰冷内心、能给予他救赎的光明角色。你满足于这种自我牺牲式的、悲壮的爱情幻想。”
“但你有没有问过,墨悬星……他需要你的治愈吗?他想要你给的所谓温暖和安定吗?”
“一个习惯了黑暗和算计的人,或许早已将温暖视为毒药,将安定视为枷锁。”
“你所以为的‘给予’,在他眼中,可能只是另一种形式的‘打扰’和‘束缚’。”
穆琯玉的目光扫过萨菲拉瞬间苍白的脸,继续无情地撕开那层幻象。
“你爱的,是你自己投射在他身上的拯救者形象,而不是那个真实的、可能永远无法被‘治愈’的墨悬星。”
“公主,你这不叫爱,这叫自我感动。”
“而且最重要的,他心里爱着别人,不只是爱,那是痴狂,是他一辈子戒不掉的瘾。”
萨菲拉吼道。
“是谁?什么样的人?我为何不行!”
穆琯玉的眼神在萨菲拉那句“什么样的人?我为何不行!”的质问中,骤然冷了下来。
那冰冷并非针对萨菲拉,而是一种更深沉的、仿佛触及了逆鳞般的寒意,自心底弥漫开来,瞬间冻结了她脸上所有细微的表情。
什么样的人?
她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姚浅凝的模样。
不是在贵族学校里那个光芒万丈、一脚踹翻欺凌者的张扬大小姐;
也不是在贫民窟里那个眼神暴戾、挥拳如雨的破碎少女;
而是在无数个深夜里,紧紧回握住她的手,即便浑身颤抖也咬着牙说“琯琯,我会好起来”的倔强身影;
是明明自己痛到想要毁灭一切,却还是会因为她一句“我饿了”而挣扎着爬起来,去煮一碗半生不熟的粥的笨蛋;
是那个会偷偷看话本,看到有趣处会笑得滚进她怀里,眼角还带着泪花的娇憨姑娘;
是心思玲珑,能将所有算计藏在明媚笑容之下,却独独对她毫无保留地袒露所有软肋的傻瓜;
是即使忘记了最痛苦的过去,也唯独记得与她的约定的……她的光。
穆琯玉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份独有的温度和力量。
她抬起眼,看向萨菲拉,那双总是算计着的杏眸里,此刻竟是一片深不见底的、近乎虔诚的冰冷。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不容置疑的重量,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寒冰。
“她是什么样的人?”
穆琯玉缓缓重复了一遍,唇角勾起一个极淡、却冰冷至极的弧度。
“她是即便身处地狱,也能让恶鬼俯首称臣的人。”
“她是能让他那种冷血疯子在濒死时,还死死攥着一片衣角不肯放手的人。”
“她是……让他心甘情愿饮鸩止渴,还觉得甘之如饴的人。”
穆琯玉的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刺入萨菲拉骤然缩紧的蓝色眼眸深处。
“公主殿下,你问我你为何不行?”
“因为你不是她。”
“你给的不是他想要的毒,而他想要的毒……”
穆琯玉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宣判。
“这世上,只有她能给。”
萨菲拉就像仰望一颗冰冷星辰的人,星辰不会为她闪耀,她却愿为那缕光焚身。
但这颗星,早已被另一轮月亮捕获了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