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浅凝看着他这副慌乱失措、语无伦次的样子,心底那点戏谑渐渐化开,变成一种更为柔软的情绪。
和这小子认识快六年了,从江南雨巷里那个浑身是刺又可怜巴巴的小疯子,到如今……
她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他线条利落的下颌,微微滚动的喉结,以及那双因为紧张而轻颤的、睫毛长长的琉璃眸。
确实长成了翩翩少年模样。
今晚闲着也是闲着,要不……一个模糊而带着些许恶趣味的念头在她心底悄然滋生,让她唇角弯起的弧度带上了几分难以捉摸的意味。
她轻笑一声,随即,姿态从容地从他腿上站了起来,失去了那温软触感的依托,萧景珂的膝盖下意识并拢,身体显得更加僵硬。
“先去沐浴吧~”
“风尘仆仆的,一身尘土味。”
她说着,还故意用指尖轻轻掸了掸他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轻快。
“我呢……”
她转身,朝着屋内走去,留下一个袅娜的背影和一句更让他心头巨震的话。
“去给你准备些吃食。”
沐浴……准备吃食……萧景珂的大脑彻底停止了思考。
这两个寻常的词语在此刻组合在一起,被赋予了截然不同的含义。
她要他沐浴……是在这里吗?
用她的……?
然后,她亲自为他准备吃食?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方向,她真的要他留下,不仅仅是留在院子里,而是融入她今夜的生活轨迹。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屋门内,他僵硬地、缓缓地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满尘土的衣袍和双手,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狼狈。
他依言去沐浴。
整个过程他都有些魂不守舍,温热的水流冲刷掉连日奔波的尘土与疲惫,却冲不散心头的悸动与紧张。
他换上姚浅凝为他准备的寝衣,料子是柔软的细棉,带着阳光晒过的清新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属于她的淡香。
这认知让他指尖发烫,穿戴时动作都带着几分笨拙的虔诚。
当他穿着这身过于合身、也过于亲密的寝衣,带着一身氤氲的水汽走到饭厅时,姚浅凝正端着一盅热气腾腾的排骨汤从厨房走出来。
她看到他,眉眼弯了弯,将汤盅小心地放在桌子中央。
“也不知道你口味变没变~”
她随口说着,率先坐下,然后很自然地拿起筷子,从桌上的小菜碟里夹了一块嫩白的笋尖,放到了萧景珂面前的碗里。
口味?
他哪里还尝得出什么口味,此刻就算是穿肠毒药,只要是她给的,他也会甘之如饴地咽下。
他低下头,拿起筷子,动作有些僵硬,却极其小心地夹起那块笋,送入口中。
细嚼慢咽,只觉得满口都是难以言喻的暖意和酸楚。
“……没变。”
“姐姐给的,都好。”
姚浅凝小口喝着碗里的汤,眼波流转间,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对面正襟危坐、连咀嚼都透着小心翼翼的萧景珂。
他穿着她准备的寝衣,宽宽松松,更显得身形清瘦,湿漉漉的黑发贴在额角,烛光在那长长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整个人像只被雨淋湿后又被捡回家的大型犬,既乖顺,又透着一种随时可能受惊的紧绷。
她唇角弯起一个玩味的弧度,像是觉得他这副模样有趣极了,决定再添一把火。
“今晚……和我睡?”
“哐当——”
萧景珂手中的筷子直接掉在了桌上,发出一声脆响,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松了手。
他猛地抬头,撞进她带着戏谑笑意的眼眸里,那双琉璃眸瞪得极大,里面写满了纯粹的、毫无杂质的震惊和……不知所措的慌乱。
睡……怎么睡?
是字面意义上的同榻而眠,还是……?
他不敢想下去,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咚咚咚,快得要炸开。
他这副彻底石化、连筷子都拿不稳的模样,显然取悦了姚浅凝。
姚浅凝轻笑出声,也不催促,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过了好几秒,萧景珂才像是终于找回了点神智,他猛地低下头,手忙脚乱地去捡掉在桌上的筷子,指尖却颤抖得不听使唤,捡了几次都没捡起来。
那绯红从耳根蔓延到了脸颊,连眼尾都染上了一层薄红,看起来既可怜,又……诱人。
这顿饭在萧景珂魂不守舍、食不知味,以及姚浅凝饶有兴味的目光中结束了。
收拾碗筷时,萧景珂几乎是抢着去做,动作却因为心神不宁而显得笨拙。
姚浅凝也没拦他,由着他去忙碌,自己则慵懒地倚在门边看了一会儿,便转身先回了卧室。
屋内只点了一盏烛火,光线昏黄柔和。
姚浅凝换上了一身更为轻软的寝衣,丝绸的料子贴合着身体曲线,勾勒出玲珑的弧度。
她坐在梳妆台前,执起木梳,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如瀑的长发。
萧景珂……这张牌,用得好了,价值远超预期。
只是……她放下木梳,看着镜中自己模糊的容颜,眼底闪过一丝考量。
这份“价值”,需要维系在一个恰到好处的平衡点上。
她的目光转向桌上那跳跃的烛火,火苗微微晃动,映得她眸色明明灭灭。
她定了主意,若这烛火燃尽前,他敢踏进这道门,那便……顺其自然。
若他不敢,或是不愿……她眼神淡了淡,那今夜就算了,往后也只谈利益,不论其他。
她起身走到床边,却没有立刻躺下,只是斜倚在床柱上,指尖无意识地卷着一缕发丝,目光静静地落在那盏决定“资格”的烛火上,等待着门外的动静,或者说,等待着那个少年最终的选择。
萧景珂僵硬地站在卧室门外,厨房早已收拾得干干净净,碗筷归位,灶台冰冷,他再也找不到任何拖延的借口。
进去?
姐姐就在里面,换了寝衣,或许已经躺下……那扇薄薄的门板后面,是他渴望了无数个日夜的温暖和气息,也是他恐惧了同样久远的、可能的拒绝与毁灭。
不进去?
她给了他选择,这本身就是一种恩赐,或者说……一种试探。
如果他退缩了,她会怎么想?觉得他懦弱?觉得他……不愿意?
可是……他配吗?
他这样一个罪孽深重的人,有什么资格踏入她的卧房,玷污她的床榻?
他应该跪在门外忏悔,而不是奢望更多的靠近。
烛火……好像暗了一些……
他不由自主地盯着门下缝隙里透出的那片昏黄光影,看着它微微摇曳,似乎比刚才微弱了些。
仿佛那跳动的火焰,就是他最后的机会。
火焰熄灭,某种他不敢奢望的东西也会随之永远沉寂。
进去会死吗?
一个近乎荒谬的念头闪过。
不会。
不进去会死吗?
……会。
不是肉体的消亡,而是某种更深层、更重要的东西,会在他体内彻底枯萎。
不能再犹豫了。
是天堂还是地狱,他都认了。
他只要……离她近一点。
就在那烛火又明显地跳动了一下,光芒似乎又弱了一分的时候,萧景珂终于抬起沉重的手臂,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轻轻推向了那扇决定他命运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