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冠上的裂痕,如同一道丑陋的黑色闪电,永久地烙印在了那冰冷的金属之上。它没有散发出额外的能量,没有引发新的异象,只是静静地存在着,比之前任何时期的疯狂搏动或死寂蛰伏都更令人不安。它像是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一个沉默的宣告,提醒着所有人,某些东西已经被永久地改变了。
安度因再次沉入昏睡,但这一次,他的昏迷不再像之前那样如同一潭死水。那短暂的、诡异的清醒仿佛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却也像凿开了一个极细微的孔洞。他开始被连绵不断的、破碎的噩梦所纠缠。
不再是宏大而清晰的、关于世界湮灭的恐怖幻象。而是更加支离破碎、更加个人化、也更加阴险的低语和画面。
他行走在暴风城空旷的街道上,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个孩子抱着皮球跑过,对他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但那笑容在夕阳下拉长、扭曲,孩子的眼睛变成了漆黑的空洞,轻声问:“陛下,为什么你头上戴着一条黑色的蛇?” 他坐在王座厅中,听着伯瓦尔汇报军务,但公爵的声音逐渐模糊、变质,化作了无数细碎的、如同甲壳摩擦般的噪音,而他看到伯瓦尔的盔甲缝隙中,正渗出粘稠的、幽蓝的液体…… 他试图握住吉安娜的手,寻求一丝冰冷的慰藉,却发现她的手指如同冰锥般寒冷刺骨,皮肤下仿佛有无数细小的东西在蠕动…… 甚至是他记忆中最温暖的画面——与瓦里安最后的拥抱——也被污染,父亲坚毅的面容融化、变形,口中发出的不再是告别,而是恩佐斯那充满嘲弄的、重叠的低语:“你终将……加入我们……”
这些噩梦并非持续不断,而是间歇性地爆发。每当它们来袭,安度因在病床上便会表现出相应的痛苦:无声地流泪,身体无意识地蜷缩、躲避,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守护在他身边的人心如刀绞,却无能为力。圣光的抚慰似乎只会让那些噩梦变得更加激烈,仿佛光明的触碰刺痛了深植于他精神中的黑暗之根。
吉安娜对王冠的监测达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那道裂纹的出现,似乎微妙地改变了它的能量场。它不再试图大规模地侵蚀或对抗,而是变得更加……渗透性。一种极其细微、几乎无法被常规手段检测到的“信息渗漏”持续不断地从裂纹中散发出来,如同无形的孢子,融入周围的环境,尤其是持续影响着近在咫尺的安度因。
“它像是在……适应。”吉安娜得出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结论,她指着奥术仪器上那些细微到极致、却持续存在的能量曲线,“适应一个没有大规模外部能量支援的环境,适应一个……高度抵抗的宿主。它在改变策略,从强攻转为渗透和……共生?”
“共生?”伯瓦尔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厌恶。
“或者说,一种寄生性的模仿。”吉安娜的脸色苍白,“它在学习他,分析他的记忆、他的恐惧、他的弱点。那些噩梦……可能就是这种‘学习过程’的副产品。它在试图用他最在意的东西,重新编织一张更精细、更难以挣脱的网。”
这个猜测让医疗室内的温度骤降。
敌人并未离开,它只是换了一种更狡猾、更恶毒的方式,继续着它的工作。它不再试图一口吞噬,而是打算细嚼慢咽,从内部慢慢消化掉它的猎物,甚至……将自己完美地伪装成猎物的一部分。
更糟糕的是,这种“渗漏”的影响似乎并不仅限于安度因本人。
连日来守候在医疗室内的伯瓦尔、本尼迪塔斯,甚至轮值的医疗官和卫士,都开始出现一些细微的、难以言喻的变化。
有人开始抱怨持续的、无法摆脱的耳鸣,仿佛有极其遥远的、非人的歌声在脑海深处回响。 有人在换岗后变得异常沉默寡言,眼神空洞,对周围的反应迟钝。 有人则变得易怒、焦躁,为一点小事就莫名火起。 甚至本尼迪塔斯本人,在一次长时间的祈祷后,突然毫无预兆地流下眼泪,喃喃自语着一些关于“圣光是否真的无所不在”的、充满怀疑的呓语,随即被自己吓到,脸色惨白。
这些症状都很轻微,且转瞬即逝,可以被归因于过度疲劳和精神压力。但结合吉安娜的发现,它们显得如此可疑,如此……令人警惕。
那裂开的王冠,就像一枚不断向外散发着无形孢子的毒菌,缓慢地污染着它周围的一切。而国王的病房,这个本应是守护最严密的核心,反而成了污染扩散的……源头。
伯瓦尔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强行命令本尼迪塔斯和所有非必要人员减少在医疗室内停留的时间,轮班守卫的卫士也必须定期接受牧师的精神检查。他甚至考虑将安度因转移到一个更隔离的地方,但又担心任何移动都会对他脆弱的状态造成不可预知的影响。
每一次踏入那间病房,都像是在踏入一片无形的、缓慢扩散的毒雾。他们不仅要守护国王的生命,还要时刻警惕自己不被那从裂冕中持续渗出的低语所侵蚀。
绝望感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每个人的心脏。
他们守住的似乎不再是一个希望,而是一个正在不断渗出毒液的伤口。每一次试图靠近、试图拯救,都可能意味着自身被那黑暗所沾染。
安度因在噩梦中无意识地呻吟着,眉头紧锁,仿佛正与脑海中那些被扭曲的记忆和低语搏斗。那顶带有裂痕的王冠冰冷地贴合在他的额头,一如既往地沉默着,却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一个更加漫长、更加残酷的未来的开始。
裂冕低语,无声蔓延。它不再寻求激烈的征服,而是企图进行一场缓慢的、彻底的……融合与变质。而暴风城的核心,正在这场无声的侵蚀中,悄然发生着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