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暖渐渐习惯了沈时韫那种笨拙却真诚的“尝试”。虽然他分享的病例依旧让她头皮发麻,送的礼物依然硬核得像医疗器械展销,但至少,他不再像完成任务一样紧绷,偶尔也会在她讲冷笑话时,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磨合期虽然缓慢,但总归是在向前推进。
然而,平静的日子在一个周三的下午被彻底打破。
向暖刚结束一场高强度战术演练,正和战友们瘫在树荫下喘气,口袋里的手机像催命符一样疯狂震动起来。是她在医院行政科的朋友。
“暖暖!出事了!”朋友的声音带着哭腔,背景一片混乱,“沈医生……沈医生他……”
向暖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猛地坐直身体:“沈时韫怎么了?你说清楚!”
“手术……手术出事了!”朋友语无伦次,“好像是那个……那个垂体瘤术后脑脊液鼻漏的病人,突然大出血,止不住!情况非常危险!家属在外面闹起来了,说要告沈医生医疗事故!院里领导都惊动了……”
脑脊液鼻漏?大出血?医疗事故?
这几个词像惊雷一样在向暖脑海里炸开,震得她耳朵嗡嗡作响。她记得沈时韫前几天还跟她提过这个病例,说处理起来很棘手……
“他现在人在哪?”向暖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发抖。
“还在手术室抢救病人!但是医务科和家属都在外面……场面很乱……暖暖,我好怕……”朋友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
“我马上到!”向暖几乎是吼出这句话,挂断电话,也顾不上跟班长解释,像颗出膛的炮弹一样冲向营区大门。
她脑子里一片混乱,只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沈时韫现在需要她!那个总是冷静自持、仿佛无所不能的沈时韫,此刻正独自面对着他职业生涯中可能最大的危机!
她甚至不敢想象,如果病人真的救不回来,如果坐实了医疗事故……对追求完美、将医生责任看得比天还重的沈时韫来说,会是怎样毁灭性的打击!
她冲到路边,不顾一切地拦出租车,手抖得几乎拉不开车门。坐进车里,她不停地催促司机快点,再快点,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赶到医院时,神经外科所在的楼层已经被一种压抑而紧张的气氛笼罩。手术室外的走廊挤满了人——激动的家属、面色凝重的院领导、穿着制服的保安,还有窃窃私语的医护人员。
向暖一眼就看到了被家属围在中间的陈主任,他正在极力安抚,但家属情绪激动,推搡着,哭喊着“庸医”、“偿命”之类的话。
她心脏一抽,目光急切地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没有。手术室的灯还亮着。
他还在里面!还在和死神抢人!
向暖挤过人群,冲到手术室门口,却被保安拦住。
“让我进去!我是他……”她卡壳了,她是他什么?朋友?患者?哪个身份有资格在这种时候闯手术室?
“家属在外面等!”保安面无表情。
就在这时,手术室的门猛地被推开,一个满身是血的护士急匆匆跑出来,对着外面喊:“血库!o型血再要800cc!快!”
人群又是一阵骚动。
向暖看着那扇重新关上的、沉重的手术室门,仿佛能感受到里面正在进行的、惊心动魄的搏斗。她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双手紧紧抱住膝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这里等。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家属的哭闹声、领导的交涉声、仪器的隐约嗡鸣……所有声音混杂在一起,折磨着她的神经。
她想起沈时韫站在无影灯下专注的样子,想起他讲解病例时清冷却笃定的声音,想起他笨拙地给她发“晚餐”图片的样子……
他不会失败的。他不能失败。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个小时,也可能是好几个小时,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了。
门再次打开。
率先走出来的是沈时韫。
他身上的绿色手术衣几乎被汗水浸透,前襟和袖口上沾满了暗红的血迹,口罩耷拉在下颌,露出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他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脚步虚浮,眼神空洞,仿佛看不到周围任何人,只是凭着本能往前走。
“沈医生!病人怎么样了?”陈主任立刻迎上去。
沈时韫像是没听见,径直穿过人群。有家属想冲上去拉扯他,被保安和医护人员死死拦住。
向暖猛地站起身,冲到他面前,挡住他的去路。
“沈时韫!”她抓住他冰冷而颤抖的手臂,声音带着哭腔。
沈时韫终于停下了脚步。他缓缓抬起眼,看向她。那双总是冷静深邃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巨大的疲惫、劫后余生的空洞,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的痛楚。
他看着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一个字也没能发出。只是极其缓慢地、几不可查地,对她摇了摇头。
然后,他挣脱开她的手,像个游魂一样,继续朝着医生休息室的方向走去,留下一个被血色和绝望浸透的背影。
向暖僵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走廊尽头,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他摇头……是什么意思?
病人……没救回来?
这时,后面出来的另一位主刀医生,疲惫地向领导和家属宣布:“病人……抢救过来了。但是……情况很不乐观,后续……要看奇迹。”
抢救过来了?!
那沈时韫刚才……
向暖猛地反应过来。他不是因为失败而绝望,他是因为……差点失败,因为过程的凶险,因为肩上那份沉甸甸的责任,而承受着巨大的后怕和自我谴责!
他刚才那个眼神,那个摇头,是在对她说:我差点……就失去了他。
一股巨大的心疼,瞬间淹没了向暖。
她再也顾不上其他,拔腿就朝着沈时韫离开的方向追去。
惊雷乍响,风暴并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