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兴国九年的第一场雪覆盖汴京时,资圣库的铜鼎终于彻底沉默了。赵光义站在库门前,看着工匠为铜鼎加固铁箍,忽然问楚昭辅:“你说先帝铸此鼎时,可曾想过它会裂?”
老臣还未回答,北方便传来消息:契丹改元“统和”,萧太后下诏设“汉儿司”,专司翻译宋人典籍。随奏章附来的,还有韩德让亲笔所书《请赐〈太平御览〉表》。
二
腊月大祭前,三司使呈上令人心惊的账簿:河北军费已占岁入六成,而江南漕运因河道淤塞,损耗年甚一年。更棘手的是,新科进士们联名上书,要求削减军费以增拨州县学田。
赵光义在奏章上批了“再议”二字,转身却问翰林学士:“若让契丹人读完《太平御览》,需要多少年?”
他夜访国子监时,发现监生们在争辩中已将《武经总要》斥为“权宜之术”,将《太平御览》奉为“万世之法”。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渐渐覆盖了讲武堂前的高粱河泥土。
三
年关封印前,杨业送来特殊的年礼——一车契丹孩童的习字纸。纸张粗糙,却工整抄写着《论语》篇章,间杂着契丹小字的批注。老将军在信中说:“幽州城头仍插狼旗,蒙学馆里已闻弦歌。”
赵光义命人将这些字纸裱成屏风,立在资圣库中央。某夜烛火跳跃间,他突然发现某张字纸背面,隐约透出宋军河北防线的地形图。
“好个韩德让...”皇帝抚图冷笑,“这是要与朕下一盘文武双全的棋。”
次日他下诏:开放四门书院,许契丹、党项子弟入学。诏书末句意味深长:“圣人典籍,当与天下共之。”
四
立春祭典上,赵光义做了一件震惊百官的事。他未按礼制祭祀天地,而是将《漕运新法》《武经总要》《太平御览》三部大书供于太庙。
“皇兄,”他执香轻语,“你留下的三道题,臣弟算是交卷了。”
香火缭绕中,他仿佛看见兄长在笑。那笑容与陈桥驿晨雾中的模样重叠,却多了几分他从未见过的疲惫。
礼成时,狂风骤起,将《武经总要》的书页吹开。众人惊呼声中,书页竟在庭中排成雁阵——恰是杨业最新战报中的骑兵阵型。
五
临春开封那日,赵光义独登宣德门。漕船正破冰前行,运来的不再是单纯的粮赋,还有江南的书籍、蜀中的织机、泉州的琉璃。而北去的商队里,藏着《农书》刻本与河渠图样。
“陛下在看什么?”新晋的宰相吕蒙正问。
“在看一场永无止境的战争。”皇帝指着北方,“刀兵能夺人城池,文治可化人心性。但最难的...”
他转身时,袖中落下一卷地图。众人看见,那张绘满契丹山川的绢图上,密密麻麻批注着漕渠开挖的测算数据。
三月春雨中,资圣库的裂鼎被熔铸成十二面铜镜。但这一次,镜背铭文不再是律法条款,而是《诗经》中的句子:“维此哲人,谓我劬劳。”
第一个照镜的知县后来上书说,他在镜中看见的不是自己,而是汴京的虹桥与幽州的孤雁。更奇怪的是,每当边境告急,铜镜便会蒙上水汽——如同有人在远方叹息。
而北疆最新的战报显示:契丹贵族开始要求子女背诵《孟子》,有个部落甚至因为争夺《太平御览》残卷而发生内斗。
赵光义在病榻上听闻此事,对太子笑道:
“记住,长城会倒塌,漕运会淤塞,但刻在人心上的文字...永远都是最锋利的刀刃。”
(第一卷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