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升起,照亮了经历一夜血战的张家庄。庄内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硝烟气息,街巷之间,敌我双方的尸体层层叠叠,破损的兵器、散落的箭矢随处可见,暗红色的血液几乎浸透了每一寸土地。
然而,与这惨烈景象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庄内军民脸上那劫后余生的振奋,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淬火精钢般的坚韧气质。
赵武拄着卷刃的战刀,站在残破的庄门口,看着如同潮水般狼狈溃退远去的敌军背影,咧开干裂的嘴唇,想笑,却牵动了脸上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但那眼中的快意和豪情却如何也掩饰不住。
“赢了!我们赢了!”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这呼喊如同点燃了引线,迅速引爆了全庄!幸存的守军们相互拥抱,捶打着彼此的胸膛,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许多人笑着笑着,就流下了眼泪,那是压抑了太久之后的释放。
但欢呼之后,是更加繁重的工作。救治伤员,收殓遗体,清理战场,修复破损的庄墙和工事……没有人下令,所有人都在自发地忙碌着。民壮们沉默地将阵亡同伴的遗体小心地抬到指定地点,妇孺们则烧起大锅的热水,运送着清理工具。
苏婉和她的医护队成了最忙碌的人。救护点里挤满了伤员,痛苦的呻吟声不绝于耳。药材以惊人的速度消耗着,苏婉穿梭在伤患之间,额头布满细汗,动作却依旧稳定。那个原始的“磺胺”粉末再次发挥了奇效,几个伤口严重溃烂发炎、眼看就不行的重伤员,在用下药粉后,高烧竟奇迹般地退了下去。
总务堂内,李信正在快速统计着初步的战果和损失。
“初步清点,毙伤敌军超过两千,俘获三百余人,缴获兵器、甲胄无算!”李信的声音带着激动后的沙哑,“我军……阵亡二百七十一人,重伤一百余,轻伤几乎人人带伤。庄墙多处破损,尤其是正门区域,几乎需要重建……”
巨大的胜利,也伴随着惨痛的代价。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一个曾经鲜活的生命,一个破碎的家庭。
张远声默默听着,脸上没有太多胜利的喜悦,只有沉甸甸的责任。他走到墙边,看着外面忙碌的景象,缓缓道:“阵亡将士,厚葬于英烈祠,其家小,由庄子奉养至终老。重伤者,不惜一切代价救治。抚恤和赏功,即刻开始办理,不得有误。”
“明白!”李信重重点头。
这时,胡瞎子带着一身血腥气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的神情:“庄主,打扫战场时,发现了一些东西。”他递过来几面残破的旗帜和几块腰牌。
旗帜除了张存孟的帅旗,还有几面样式奇特,上面绣着非汉字的符号。腰牌更是如此,质地精良,雕刻着狼头或者鹰隼的图案,与之前从巴图部下那里找到的极为相似!
“果然……关外的触手,伸得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长。”张远声摩挲着冰冷的腰牌,语气凝重。张存孟部里混有关外精锐,这已经是可以确定的事情了。这意味着,未来的敌人,可能不仅仅是内部的流寇和野心家。
“范家那边有什么动静?”张远声问道。
“范永昌昨天下午就离开了,走得很匆忙。”胡瞎子回道,“咱们演的戏,他应该是信了,估计是回去报‘喜讯’了。不过,他留下的那个管事和几个眼线,还在庄外徘徊,看样子是想打探虚实。”
“让他们看。”张远声冷然道,“让他们看看,我们是怎么打扫战场,怎么抚恤伤员,怎么……准备迎接下一次挑战的。”
胜利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向四周传开。周边那些原本在张存孟和张家庄之间摇摆观望的村寨、小股势力,听闻张存孟数万大军竟被硬生生击溃,无不震骇。一时间,前往张家庄表示“恭贺”、打探风声、甚至请求“联保”的使者,悄然多了起来。
张家庄的名字,伴随着这场血战的胜利,真正开始在这片土地上响亮起来。
然而,张远声和李信都清楚,这场胜利,只是赢得了喘息之机。张存孟虽败,根基未损,迟早会卷土重来。范家图谋更深,绝不会因一次失败就放弃。而隐藏在幕后的关外势力,更是心腹大患。
“远声兄,接下来我们该如何?”李信看着地图上被重点标记的甘泉山和代表范家、关外势力的模糊区域,沉声问道。
张远声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窗前,看着庄内那些虽然疲惫,眼神却愈发坚定的人们,看着那门在关键时刻立下大功、此刻正被孙老铁匠带着人小心擦拭维护的火炮。
“消化胜利,巩固根基。”他缓缓说道,“加快军队整训,尤其是火炮的操作和战术。鼓励生育,吸纳流民中的可靠者,但要更加严格的甄别。与周边势力的联络,可以适度开展,但需保持独立,不可授人以柄。”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远:“另外,是时候让秦昌商号,走得更远一些了。我们需要知道更广阔天地正在发生什么,也需要……为庄子,找到更多的‘朋友’和‘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