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枫渡往南十里的雪原,是一片被寒风啃噬了半冬的荒滩。雪片不再是昨夜那样蓬松的棉絮,而是凝成了带着棱角的冰粒,砸在头盔上“噼啪”作响,刮在人脸上像细刀割肉。卫峥勒住马缰时,指尖冻得发僵,连握枪的力道都比平日弱了几分——他左臂的箭伤还没拆线,昨夜为影十三挑毒针时又扯动了伤口,此刻绷带里的血渍已经冻成了硬壳,每动一下都牵扯着皮肉疼。
“将军,前面就是周参将说的落马坡了!”斥候策马从前方奔回,声音裹在风里,断断续续飘过来,“粮草队就在坡下,玄铁宗的人跟在后面,约莫五百骑,离着不到两里地!”
卫峥抬眼望去,落马坡的轮廓在风雪里模糊成一道灰黑色的剪影,坡下隐约能看见成片的麻袋和晃动的人影——那是周参将的粮草队。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里,激得他咳嗽了两声,随即转身对身后三百弟兄喊道:“都打起精神!今日这仗,输了就是断粮死路,赢了才能活着回营见弟兄们!”
队伍里没有喧哗,只有甲胄碰撞的脆响和马蹄刨雪的闷声。卫峥扫过人群,一眼就看见队尾的阿武——那个十七八岁的河西堡农户,此刻正攥着一杆比他还高的长矛,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嘴唇冻得发紫,却还是死死盯着前方,眼神里没有了昨日在校场的慌乱,多了几分豁出去的狠劲。
“阿武,跟紧我!”卫峥喊了一声,阿武猛地抬头,用力点头,声音有些发颤却很响亮:“是!将军!”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玄铁宗的追兵已经杀到。为首的是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手持一柄宽背刀,刀刃上沾着的雪沫还没来得及融化,就被他挥刀的动作甩成了雾:“把粮草留下!饶你们不死!”
“放箭!”卫峥一声令下,后排的弓箭手立刻搭箭拉弓,箭矢穿透风雪,直扑敌阵。玄铁宗的人早有防备,举起盾牌挡住箭矢,借着冲势继续往前冲,很快就与卫峥的队伍撞在了一起。
“杀!”
卫峥挺枪迎上,长枪刺穿一名玄铁宗士兵的铠甲时,他清晰地感觉到枪尖传来的阻力,随即一股温热的液体溅在他的手背上,瞬间就冻成了冰。他没有停顿,手腕一拧,抽出长枪,又刺向另一个敌人——左臂的伤口在剧烈动作下裂开了,钻心的疼顺着胳膊往上窜,他咬着牙,额头上的冷汗混着雪水往下流,视线却依旧锐利如鹰。
阿武跟在卫峥身后,第一次真刀真枪地杀人,他的手一直在抖,长矛刺出去时偏了方向,只划破了敌人的胳膊。那玄铁宗士兵吃痛,转身一刀劈来,阿武吓得闭上眼,却听见“叮”的一声脆响——卫峥的长枪及时挡在了他面前,将那刀架了回去。
“愣着干什么!刺他心口!”卫峥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响,阿武猛地睁眼,看见那士兵胸前的铠甲缝隙,咬牙将长矛捅了进去。当枪尖穿透皮肉的瞬间,他胃里一阵翻涌,却死死攥着长矛不敢松手,直到卫峥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样的!继续杀!”
就在这时,雪原东侧突然传来一阵震天的呐喊,紧接着,两百名伏兵从乱葬岗的雪地里跃起——他们之前趴在雪地里埋伏了半个时辰,手脚都冻得失去了知觉,此刻一鼓作气冲出来,铁索甩得“呼呼”作响,短刀在风雪里闪着冷光,瞬间就将玄铁宗的队伍截成了两段。
“是伏兵!”玄铁宗的人慌了神,原本整齐的阵型瞬间散乱。卫峥抓住机会,大喊:“列楔形阵!推进!”
盾兵们立刻将圆盾重重砸进雪地里,盾沿相扣成一道坚固的墙,长矛手从盾缝里探出头,将枪尖对准慌乱的敌人,一步一步往前压。玄铁宗的士兵在夹击中左支右绌,有的想策马逃跑,却被伏兵的铁索缠住马腿,摔在雪地里,很快就被乱枪刺穿。
眼看胜利在望,雪原尽头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铁蹄声,像是有什么重物在雪地上碾压。卫峥抬头望去,只见一队玄铁宗援军正疾驰而来,为首的是个身高八尺的壮汉,骑在一匹黑马上,手里拎着一柄比他还高的巨锤——锤身是玄铁打造,上面布满了尖刺,沾着黑色的血痂,一看就饱饮过鲜血。
“是雷锤客!”队伍里有人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恐惧。卫峥也心头一沉——他早听过雷锤客的名号,这人是玄铁宗宗主的得力手下,力大无穷,曾一人一锤砸破过一座城池的城门,寻常士兵在他面前,根本走不过一回合。
雷锤客还没到近前,就将巨锤往地上一砸,“轰”的一声,雪地里炸开一个大坑,积雪飞溅而起,像一场小型的雪崩。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一群废物!连点粮草都抢不下来,还得老子亲自来!”
说完,他策马冲来,巨锤挥起,直砸卫峥的盾牌。卫峥身后的两名盾兵想挡住,却被巨锤的力道震得连人带盾飞了出去,重重摔在雪地里,口吐鲜血,没了动静。
“将军小心!”阿武大喊着,举矛刺向雷锤客的马腿,却被雷锤客一脚踹飞,长矛脱手,整个人滚在雪地里,半天爬不起来。
卫峥横枪迎战,长枪与巨锤相撞的瞬间,他感觉一股巨力顺着手臂传来,胳膊像是要断了一样,虎口裂开,鲜血顺着枪杆往下流。雷锤客得势不饶人,巨锤再次挥来,卫峥勉强避开,身后的一名士兵却没来得及躲,被锤尖砸中胸口,铠甲瞬间变形,人当场就没了气。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影十三的声音突然在卫峥耳边响起——他是跟着云薇悄悄赶来的,此刻正伏在一处雪坡上,观察着战局。云薇站在他身边,折扇紧紧攥在手里,扇骨硌得掌心发疼,她的目光扫过雷锤客的坐骑,突然眼睛一亮:“那马的左后蹄有旧伤!影十三,用‘鸦步’,切它后蹄!”
影十三点头,身形一晃,像一只黑色的乌鸦,悄无声息地潜入敌阵。他的左臂还缠着绷带,动作比平时慢了几分,但依旧灵活——他避开敌人的视线,借着雪堆的掩护,一步步靠近雷锤客的马。
雷锤客正专注于对付卫峥,没注意到身后的影十三。当影十三的短刀划过马的左后蹄时,那马突然吃痛,前蹄扬起,将雷锤客掀了下去。
“找死!”雷锤客从雪地里爬起来,怒吼着挥锤砸向影十三。影十三早有准备,一个翻滚躲开,短刀再次刺出,划伤了雷锤客的小腿。
云薇抓住这个机会,指尖一弹,数枚银针破空而去——这些银针淬了麻药,虽然杀不死人,却能暂时麻痹敌人的动作。银针射中雷锤客的胳膊,他的动作顿时慢了下来,巨锤挥得也没了之前的力道。
“总攻!”云薇大喊一声,伏兵和卫峥的队伍立刻汇合,像潮水一样涌向玄铁宗的残兵。玄铁宗的人没了雷锤客的压制,本就军心涣散,此刻更是溃不成军,有的扔下武器逃跑,有的跪地求饶,只有少数人还在负隅顽抗,很快就被剿灭。
雷锤客见大势已去,挣扎着爬起来,想骑马逃跑,却被卫峥一枪刺穿了肩膀。他惨叫一声,扔了巨锤,从怀里掏出一枚信号弹,点燃后往天上一抛——红色的信号弹在风雪里炸开,像一朵刺眼的花。
“不好!他在搬救兵!”卫峥喊道,想上前杀了雷锤客,却被雷锤客推开,他趁机翻身上马,忍着伤痛,策马往帝都方向逃去。
“别追了!”云薇拦住卫峥,“穷寇莫追,我们先清点战场,保护粮草队。”
卫峥点头,开始指挥士兵打扫战场。阿武从雪地里爬起来,脸上沾着雪和血,他找到自己的长矛,走到卫峥身边,声音还有些发颤:“将军,我……我杀了一个敌人。”
卫峥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笑:“好样的,以后就是真正的士兵了。”
影十三走到云薇身边,左臂的绷带又渗出血来:“那信号弹,怕是会引来更多玄铁宗的人。”
云薇点头,目光落在被士兵抬过来的几具玄铁宗尸体上:“看看他们身上有没有什么线索。”
士兵们开始搜查尸体,很快就有一个小兵跑过来,手里拿着一枚玄铁令牌和一封密信:“姑娘,这是从那个络腮胡首领身上搜出来的!”
云薇接过令牌,只见上面刻着玄铁宗的火焰纹,却歪歪扭扭,边缘还有毛刺——这不是玄铁宗正规弟子的令牌,更像是临时伪造的。她又打开密信,信纸是西域的羊皮纸,上面的字迹是顾寒川的,内容让她脸色骤变。
“怎么了?”卫峥和影十三围了过来,看见云薇的脸色,心里都咯噔一下。
云薇深吸一口气,将密信递给他们:“顾寒川已经和西域的于阗国达成协议,三日后,于阗国的铁骑会借道玉门关入境,协助他剿灭我们这些‘叛党’。信里还写了,他们约定的暗号是‘青雀衔枝’,入境后会先去帝都汇合,再分兵攻打青枫渡。”
卫峥看完密信,拳头重重砸在雪地上:“狗贼!竟然勾结外敌!”
影十三也皱起眉头:“我们原本计划三日后兵发帝都,现在西域铁骑要来,时间就更紧了。”
云薇抬头望向帝都的方向,风雪越来越大,将远处的地平线遮得严严实实。她握紧折扇,眼神坚定:“时间紧,就更不能慌。先把粮草队带回营,和李默汇合,再重新调整计划。西域铁骑虽强,但他们不熟悉中原的地形,我们未必没有胜算。”
就在这时,周参将带着粮草队的人走了过来。他满脸疲惫,盔甲上沾着不少灰尘,显然也是一路奔波:“云姑娘,卫将军,辛苦你们了。我们押粮队走了三天三夜,路上遇到了好几拨玄铁宗的探子,若不是你们及时赶到,这粮草怕是真要被劫了。”
云薇点头:“周参将,辛苦你了。现在情况紧急,我们得尽快把粮草带回营,路上可能还会有追兵,得做好防备。”
周参将点头:“好!我这就让兄弟们打起精神,加快速度!”
士兵们开始收拾战场,将缴获的武器和粮草装车,受伤的人被扶上马车,牺牲的士兵则被抬上担架,准备带回营安葬。阿武走在队伍后面,看着那些牺牲的战友,眼眶有些发红,却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发抖——他知道,接下来的战斗会更残酷,但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卫峥走到云薇身边,看着她苍白的侧脸,忍不住问道:“你还好吗?从昨夜到现在,你都没怎么休息。”
云薇摇头,笑了笑:“没事,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顾寒川和西域铁骑联手,我们必须尽快做好准备,不能让他们得逞。”
风雪依旧,雪原上的血迹很快被新的雪花覆盖,但空气中的血腥味却挥之不去。队伍缓缓往青枫渡的方向移动,马蹄声和车轮声在空旷的雪原上回荡,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大战,敲响了前奏。
——本章上·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