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选修课补选开始了。
关子元早早地就把苏悦老师的《理论力学的实际应用》选修课加入了预选名单。
自从那天夜晚操场边的“惊鸿一瞥”，那个穿着米色风衣、带着金丝眼镜、温柔又利落的身影，就时不时在他脑海里盘旋。
他想多听听她的声音，看看她讲课时的样子。
他抱着笔记本电脑，特意跑到了图书馆一个校园网信号相对稳定的角落。
眼睛紧紧盯着屏幕右下角的时间：8:59…
他深吸一口气，手指悬在鼠标上，心里默数着倒计时。
9:00:00！
关子元的手指像疯狂点击那个灰色的“确认选课”按钮。
点击！点击！点击！
页面毫无反应。
几秒后，页面中央终于出现了那个令人心焦的、小小的旋转加载图标。
转……
转……
转……
光标慢得让人窒息，仿佛服务器正在用老牛拉破车的速度处理着成千上万的选课请求。
关子元的心也跟着那缓慢旋转的圈圈悬了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转……
转……
又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页面终于刷新了！
“Yes！”关子元几乎要低呼出声，拳头下意识地握紧。
然而，那瞬间的狂喜还没来得及爬上眉梢，就被屏幕上刺眼的白底黑字狠狠浇灭——
404 Not Found。
“我靠！”关子元忍不住低声咒骂，“垃圾系统，拿脚丫子做的吧？”
他不死心，疯狂地刷新页面，关闭浏览器再打开，甚至试图清除缓存。
然而，选课系统的入口已经彻底瘫痪了。
无论他怎样尝试，得到的只有冰冷的404错误页面或者无休止的加载动画。
半个多小时后，他终于再次登录进选课系统。
选修课，早被抢光了。
“哎呦我……”
关子元泄气地靠在椅背上，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视线无意识地扫过电脑屏幕，又仿佛穿透了它，落在那天晚上苏悦最后回眸一笑的画面里。
“我叫苏悦，工位就在理学楼三楼东侧办公室，以后有什么问题，可以来跟我聊聊～”
理学楼… 三楼… 东侧办公室…
关子元猛地坐直身体。
等等！理学楼？三楼东侧？
那不正是他平时去物理竞赛实验室的必经之路吗？
竞赛实验室就在三楼东区走廊的尽头！
一个大胆的、甚至对他这个资深社恐来说堪称“疯狂”的念头，如同野草般在心底疯长起来。
既然选不上课……那直接去办公室问问题？
这个想法让他自己都打了个寒颤。
主动去找一位只见过一次面的女老师？
这太难为他这个社恐了。
他盯着桌面上摊开的《理论力学难题集萃》，那里面确实有几道困扰他许久的题目。
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手心也微微冒汗。
挣扎了许久，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天大的决心，猛地合上电脑，将那本习题册紧紧抱在怀里。
——
一周后。
理学楼三楼，教师办公室门外。
关子元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鼓起那点可怜的勇气，轻轻推开了那扇厚重的木门。
办公室内暖黄色的灯光静静流淌，几个老师或在伏案工作，或在低声交谈。
他一进屋，立刻引来了几道好奇的目光。
“哟，关子元，你又来了？”
坐在靠窗位置的杜老师抬起头，转着手里的笔，声音带着点调侃，故意把那个“又”字拖得老长。
毕竟，对于一个大一新生来说，一周来五次教师办公室，这频率确实有点显眼。
关子元感觉耳根有点发热，他没敢接话，只是低着头，径直走向记忆中苏悦工位的位置。
苏悦正低头看着什么文件，听到动静抬起头。
“苏…苏老师。”关子元的声音有点发紧。
苏悦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微讶，随即化为温和的笑意。
“关同学？有事吗？”
她的目光落在他紧紧抱着的习题册上。
“我…我有几道题不太明白，想…想请教您一下。”
关子元赶紧把习题册递过去，感觉自己的脸颊温度在升高。
身为一个社恐，他至今都不明白，一周前自己哪来的胆子，在选课失败后竟然真的抱着书跑到了这里。
这绝对是他人生中迈出的极其“社牛”的一大步。
起初他真的是带着问题来的。
题目被他用红蓝笔标得密密麻麻，空白处写满了演算过程和问号。
苏悦接过习题册，扫了一眼，便拿起笔开始讲解。
她的思路极为清晰简明，一点不拖泥带水。
那些让关子元冥思苦想的死角，她往往三言两语就能点透关键。
那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让关子元更加钦佩她的思维，也让他更加着迷于她讲题时眉眼微蹙、认真沉静的模样。
“关大神怎么不请教请教我们啊？”
另一边的邓老师修改着电脑上的论文，头都没抬。
“是不是觉得我们水平不够，非得特意来找苏老师开小灶呀？”
办公室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没有的事！”
关子元耳尖瞬间红透，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苏悦抬起头，发间若有似无的茉莉清香轻轻飘散开来。
她没理会同事的调侃，反而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未开封的纸盒牛奶，轻轻推到关子元面前。
“又没吃早饭吧？胃不好的人，别总这么对付。”
关子元心里突地一跳。
自己有胃病这事，在G大几乎没人知道！
恐怕只有军训时那次胃痉挛发作被送去校医院时，才惊动了辅导员郑海和同班的几个人。
苏老师怎么会……？
初中时，为了挤出学习时间，他发明了所谓的“狼吞水泡饭”。
每晚回到空无一人的家里，伙食也多是速食。
胃病或许就是那时落下的。
“国赛准备得怎么样了？”
苏悦的钢笔在草稿纸上沙沙作响，流畅地演算着他刚才指出的问题。
“最近泡在竞赛实验室，和学长学姐们相处得还好吗？”
她虽然不直接负责竞赛队，但对竞赛题显然非常熟悉。
“嗯，还好。”
关子元含糊地应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笔下流淌的优美公式。
其实桌上那道题他早已烂熟于心，那个小小的问号，不过是他为了能“名正言顺”地多待一会儿、多听她说几句话而画下的。
这是少年心底隐秘而青涩的小心思，仿佛她温柔的语调能神奇地抚平他内心所有的焦躁。
苏悦忽然停下笔，翻开封皮，在习题册第一页的空白处写下两个娟秀的字：“加油”。
旁边还画了一只努力举着“fighting”牌子的小熊猫，爪子画得有点歪歪扭扭，反而显得格外可爱。
关子元看着那憨态可掬的小熊猫，心头一暖。
想起父亲例行公事般发来的消息“好好备赛，别丢人”。
冷冰冰的六个字，哪有眼前这带着茉莉香气的图案温暖半分。
这时，苏悦放在桌面的手机屏幕无声地亮了一下，弹出一条微信消息的预览。
关子元无意间瞥见她的锁屏壁纸——一个梳着栗色小辫子、笑得眼睛弯成月牙的小女孩，看起来大约七八岁的样子。
“是苏老师的女儿吧？”
关子元心想，苏老师看起来三十岁出头的样子，有个这么大的女儿也合理。
苏悦的目光扫过手机屏幕，眉尖极其细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轻轻蹙了一下。
这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关子元已经不是第一次捕捉到了。
好几次他“请教问题”时，她的手机都会这样不合时宜地亮起。
而苏悦那瞬间流露出的冷淡和不易察觉的厌烦，似乎只针对这条消息的来源。
“关子元同学？”苏悦温和的声音将他从观察中拉了回来，“想什么呢？”
“呃……我在想……”
关子元一慌，手指胡乱地在习题册上点了一道题。
“这道连杆题……能不能用拉格朗日方程来解？”
苏悦的目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落在“2009年全国大学物理竞赛决赛第8题”那行印刷字上。
她的手指在触碰到那道题目时，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
她盯着那道题看了几秒，唇角轻轻向上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那笑容里似乎带着一丝极淡的自嘲。
“这题啊……”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听不出波澜。
“确实可以试试拉格朗日方程的思路。”
然而，她的笔尖却并没有立刻在纸上落下演算，只是在那道题的题干旁边，用笔尖轻轻地点了一个小小的圆圈。
苏老师这句回应，似乎不像是即兴的解题指导，倒像是触发了某种尘封的记忆开关，带着遥远的回声。
“这题……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他几乎要脱口问出，最终还是把疑问咽了回去。
苏悦的声音缓缓响起，“你看这道题，关键在于对……”她的讲解条理分明，深入浅出。
关子元下意识地点头，但他的眼神却并没有聚焦在那些复杂的公式推导上。
少年的注意力，早已完全被眼前的人所吸引。
苏悦半侧着身对着他，一缕栗色的发丝随着她讲解的动作轻轻晃动，勾勒出纤细温润的脖颈线条。
米白色的丝质衬衫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袖口随意地挽起一小截，露出白皙的手腕和那块精致小巧的浪琴表，显得干净又利落。
她讲题时的神情极为专注，眼神沉静而明亮，仿佛能轻易剥开题目纷繁复杂的外壳，精准地捕捉到最核心、最本质的物理图景。
没有半点居高临下的说教感，她只是用她独有的、清晰又温柔的方式，将那些最抽象晦涩的概念，化作了关子元能够理解的语言。
少年突然清晰地意识到：此刻讲题时的苏老师，比那天夜晚路灯下的惊鸿一瞥，更美。
“关子元？”
“啊？”
“刚才我说到哪了？”苏悦看着他，眼中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
“……能量守恒？”他心虚地猜了一句。
苏悦眨了眨眼，然后笑了，“还行，核心没跑偏。”
她合上习题册，语气轻松了几分：“行了，这道题的思路你回去再好好琢磨琢磨。有时间的话，找几道同类型的题巩固一下，别光顾着……”
她故意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了他一眼，“发呆。”
“我没有……”关子元下意识地小声辩解，底气明显不足。
“嗯？”苏悦单手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点善意的揶揄。
关子元彻底败下阵来，闷闷地点了下头：“……知道了，我会好好写的。”
“这才像我们物院的‘关神’嘛。”苏悦的笑容加深了。
他拿起自己的习题册，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个珍贵的宝物。
他微微躬身：“谢谢您，苏老师。”
“记得按时吃饭。”苏悦轻声叮嘱道。
关子元点点头，转身向门口走去。
门没有完全合拢，身后隐约传来邓老师压低却依旧清晰的声音，带着点八卦的笑意。
“哎，苏老师，你‘那位’今天早上是不是又来找你了？我在东门那边好像瞥见他了……”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了一下。
关子元的脚步在门外顿住了。
“那位？”
“又来了？”
他站在略显安静的走廊里，忍不住回头，透过门缝上方那块磨砂玻璃，望向里面。
那一刻，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地浮现：
自己对苏悦的了解——其实少得可怜。
她的过去，她的生活，她笑容背后可能隐藏的秘密……都像一道平静海面下的深邃暗流，看似无波，却深不可测，难以靠近。
可偏偏，少年想要靠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