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鑫安静地听着,一脸平静。他拿起酒壶,给曾文博空了的酒盅重新斟满,声音沉稳:
“曾老哥言重了。我能有今天,都是组织看重,也是李书记信任,给了我这个机会。谈不上什么年轻有为,就是赶鸭子上架,尽力而为罢了。”
他顿了顿,目光真诚地看着曾文博,“倒是老哥你,兢兢业业,在财政局这么多年,经验丰富,能力有目共睹。
我觉得,组织上应该多给你压压担子才是!否则,真对不起老哥这一腔抱负和满腹经纶!埋没了人才啊!”
“哈哈哈!”
曾文博被林鑫这番“商业互吹”逗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苦涩和自嘲,但眼底深处那丝被压抑的渴望却悄然亮了几分。他端起酒杯,跟林鑫又碰了一下:
“老弟这话说得,老哥爱听!虽然知道是安慰,但心里舒坦!”
他见林鑫不接茬,只好作罢。
两人又喝了几杯,桌上的菜没吃多少,酒倒是喝了不少。
“林老弟,好酒量!来,再走一个!”
“曾老哥,干!”
包间里的气氛在酒精的催化下,变得越发微妙和热络。曾文博借着酒意,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试探:
“老弟啊,老哥有句话,憋在心里很久了!”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林鑫,眼神里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说道:“我知道老弟你,门路广,跟上面,关系深。”
他刻意省略了具体指向,但意思不言而喻,“老哥我,想进步啊!想干点实事!不想再这么混吃等死下去了!”
他声音更低,带着一丝恳求:
“我想,跟李书记汇报汇报工作!表表决心!可是,苦于没有门路啊!老弟你能不能,帮老哥引荐引荐?或者,指点条明路?”
林鑫端着酒盅的手稳稳停在唇边。酒盅里浑浊的米酒微微晃动着,映着他那双深不见底、如同古井寒潭般的眼睛。
他缓缓抬起眼,迎上曾文博那充满期盼和紧张的目光。
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他没有立刻回答。
只是将酒盅凑到唇边,轻轻啜饮了一口那辛辣滚烫的液体。
辛辣感在舌尖蔓延。
他放下酒盅,手指在粗糙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一下。
又一下。
如同无声的倒计时。
包间里,只剩下米酒的辛辣气息和两人沉重的呼吸声在无声流淌。
浑浊的米酒在粗瓷酒盅里微微晃荡,映着包间顶上那盏昏黄的白炽灯光。
辛辣的酒气混合着白斩鸡的油香和凉拌猪耳的蒜味,在狭小的空间里蒸腾。
曾文博那双被酒精熏得微红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如同两簇被点燃的炭火,死死盯住林鑫平静无波的脸。
林鑫的手指在油腻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节奏平稳。他没有立刻回答曾文博那近乎赤裸的恳求,目光仿佛穿透了斑驳的墙壁,投向某个更深远的地方。
他端起酒盅,凑到唇边,却没有喝,只是让那辛辣的气息萦绕在鼻尖。
“曾老哥,”
他声音不高,带着一种深思熟虑后的沉稳,“巡察组就要下来了。这事,老哥知道吧?”
曾文博愣了一下,随即点头,语气带着一丝惯常的、属于边缘人物的疏离:“知道啊!县里的大事嘛!年年都来,走个过场呗。怎么了?”
他端起自己的酒盅,掩饰性地喝了一口,眼神里的热切并未减退,反而因为林鑫这看似无关的提问而更加疑惑。
林鑫看着曾文博,嘴里微微扬起,就连曾文博也是这个态度,那么,大多数人都不会放在心上了!
按理说,往年的巡视,确实没什么实质性的进展,都是走个过场,所以这一次,绝大多数人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这很正常!
这是绝大多数底层的人的觉悟,很正常。
他们接触不到上层,这能理解!
上面都变天了,还和以前一样?
这怎么可能!
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个道理,无论在过去还现在,乃至将来,都是不变的道理。
林鑫放下酒盅,目光重新聚焦在曾文博脸上,那眼神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力:
“老哥想跟领导汇报工作,表决心这份心,我理解。”
他微微前倾身体,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继续说道:“但我觉得这事,或许不必急于一时。”
他顿了顿,看着曾文博骤然拧起的眉头,嘴角勾起一个极淡、却意味深长的弧度:
“说不定,还有意外的惊喜呢?”
“意外的惊喜?”,曾文博心头猛地一跳!
他看着林鑫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酒精带来的微醺感,瞬间被一种巨大的惊疑,和难以言喻的期待冲散!他身体下意识地绷紧,声音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老弟,你的意思是?”
林鑫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发出“笃”的一声轻响:
“巡察组,那可是火眼金睛。”,他声音依旧平稳,却字字清晰,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
“什么妖魔鬼怪,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都得现出原形!”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曾文博瞬间变得凝重的脸:
“平常工作里,那些被掩盖的不足,在他们的照妖镜之下,不就无所遁形了?”
林鑫的声音陡然加重,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
“万一发现点什么!”
他身体微微后靠,靠在吱呀作响的椅背上,目光如同实质般锁定曾文博:
“到时候该怎么着,就怎么着!是不是?”
轰!
如同惊雷在曾文博脑中炸响!
他握着酒盅的手猛地一抖,浑浊的酒液溅出几滴,落在油腻的桌面上!那张因酒精而泛红的脸,此刻血色瞬间褪去,变得一片煞白!随即又涌上一丝通红!
巡察组,火眼金睛,发现点什么,该怎么着就怎么着!
林鑫这话,指向谁?
柳正风?!李彩霞?!还是整个财政局那盘根错节的利益网?
他喉咙发干,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一股巨大的、混合着恐惧和狂喜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
“这?这!”曾文博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激动而变得嘶哑
“这也不是第一次巡察啊?往年,”
他下意识地想反驳,想用“惯例”来麻痹自己,但话说到一半,却卡在了喉咙里。他看到了林鑫嘴角那抹洞悉一切的、冰冷的笑意。
“老哥,”,林鑫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锋,精准地切断了曾文博最后的侥幸,“这次不一样了。”
他身体再次前倾,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刺入曾文博眼底深处,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这是我们李书记任上!第一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