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独自驾车,驶向岛城郊外的“云栖”公共陵园。
陵园浸在一片淡青色的岑寂里,背靠连绵的浅山。山风掠过坡上的松柏林,枝叶簌簌作响,如同无数低沉的絮语,在空旷中回荡。
并非传统祭日,偌大的停车场空旷得有些寂寥,只零星停着几辆蒙尘的车。
秦川停好车,抱着两束菊花,一束素白,一束明黄,步履沉重地走向陵园大门。
入口处,两尊石狮静默矗立,鬃毛间攀着几株倔强的野菊。
穿过大门,是一片开阔的广场,中央洁白的纪念碑上,“慎终追远”四个鎏金大字被雨水冲刷得格外醒目。
笔直的主干道两侧,松柏森森,如同沉默的卫兵。褪了色的木质指示牌,指向各个墓区。
秦川此来,是为祭奠生命中最沉重的两份失去,他的父亲,和他的女友苏浅浅。他们都长眠于此。
出狱后,愧疚与自责如同枷锁,让他始终无颜面对这两方墓碑。
如今,虎威集团易主,复仇之路踏出了坚实一步,那份压抑已久的思念,终于冲破了心防。
他先来到父亲的墓前。
拂去碑上零星的落叶,指尖触到冰凉的石刻铭文,寒意仿佛顺着指尖渗入骨髓。
他掏出一盒“华子”,点燃三支,郑重地摆在碑前——这是父亲生前的最爱。
秦川在心里,平静地向父亲讲述着一切。
从被构陷入狱,腾远海运被夺,到出狱夺回秦姐别墅,再至如今拿下虎威集团。
他的语气没有悲伤,也没有愤怒,仿佛在叙述一段遥远而旁人的故事。
经历太多,心湖已难起波澜。
“爸,”
他最后对着墓碑低语,声音沉稳而坚定:
“放心。害您的凶手,我会揪出来。腾远海运,我会夺回来。”
“这一天,不会太久。待尘埃落定,再来看您。”
说完,他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起身,走向另一处心碎之地。
苏浅浅下葬时,他身陷囹圄。位置,是向吴哲打听来的。
当他拐上通往苏浅浅墓地的小径时,脚步却猛地顿住了。
前方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正静静伫立。
标志性的嘻哈装扮,在肃穆的陵园里显得格格不入,是陆晚晚。
秦川心头一震,下意识闪身躲到一棵粗壮的松树后。
陆晚晚站立的位置,分明就是浅浅的墓前!
她怎么会在这里?来祭奠浅浅?
秦川的脑海中瞬间充满巨大的疑惑。
与浅浅相恋多年,从未听她提起过认识陆晚晚这样的朋友,更不可能是亲戚或同学。
她们之间,究竟藏着什么联系?
他屏息凝望。
远处的陆晚晚似乎微微垂首,抬手在脸颊旁轻轻擦拭了一下,像是在拭泪。
十几分钟后,陆晚晚的身影消失在墓园深处。
秦川这才快步走到那块熟悉的黑色大理石墓碑前。
果然,上面镌刻着“苏浅浅”的名字,镶嵌着她笑靥如花的半身照。
碑前,静静躺着一束新鲜的菊花,旁边还放着一杯百香果口味的奶茶。
浅浅最喜欢的口味。
陆晚晚……果然是专程来祭奠浅浅的!
从她突然加入互联资本开始,秦川就对她充满不解。
此刻,这谜团更深了。
一种强烈的直觉攫住了他:陆晚晚所做的一切,似乎都隐隐指向他。
可这究竟是为什么?动机何在?他百思不得其解。
暂时压下翻涌的疑云,秦川的目光落在浅浅的照片上。
瞬间,所有的冷静与克制土崩瓦解。
与在父亲墓前的平静截然不同,面对浅浅,汹涌的悲伤与思念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始终将浅浅的死归咎于己身。
若那天她不去找他……这个念头如同毒蛇,日夜噬咬着他的心。
那样美好的生命在最绚烂时骤然凋零,而这一切的源头,他认定是自己。
这痛,深入骨髓,永难释怀。
三个凶手伏法,主谋却依旧逍遥,这让他如鲠在喉,寝食难安。
他发誓,穷尽此生,也定要将其绳之以法。
更令他心焦的是,时至今日,他仍不知浅浅被害的真正缘由。
前路漫漫,他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很多。
他静静地伫立在墓前,任由记忆的潮水将他带回从前。
半年前的那个假期,夕阳下,浅浅挽着他的胳膊,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俏脸上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等你毕业,我们就结婚好不好?我要给你生两个宝宝,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要像你一样帅气聪明,女儿嘛,当然要像我一样漂亮可爱啦。”
秦川记得自己当时笑着打趣:“老人们都说,儿子随妈,女儿随爸哦。”
“我才不要!”
浅浅俏皮地皱起鼻子,“女儿一定要随我!”
……
冰凉的液体滑过脸颊,秦川猛地惊醒。
美好的憧憬,早已化作了冰冷的墓碑。
两行滚烫的热泪,无声地滴落在脚下的泥土里。
“扑簌簌——”
一只灰斑鸠被惊起,从近旁的树梢飞掠而过,翅膀划破凝滞的空气。
秦川抬手,用衣袖狠狠抹去脸上的泪痕。
指尖颤抖着,轻轻抚过墓碑上浅浅冰凉的笑颜。
风过松林,枝叶摩挲的沙沙声,此刻听来,如同天地间细碎而悲切的呜咽。
“浅浅,”
他望着照片,声音低沉而沙哑:
“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做。以后……我会常来看你。”
他再次拭去涌出的泪水,深吸一口气,决然转身,离开了这片埋葬着至爱和伤痛的土地。
……
离开云栖陵园后,秦川直接开车来到了老码头茶馆。
推开那扇熟悉的木门时,陈海舟已坐在老位置,茶香袅袅。
“动静不小啊,小子。”
陈海舟给他斟上一杯热茶,脸上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
“虎威集团易主,赵琰的‘影子’罗泰折进去,连海龙会的‘铁手’陈铮都成了你的人。这一连串,够岛城消化一阵子了。”
秦川端起茶杯,热气氤氲了他的眉眼:
“其实,还有一件事,知道的人不多。”
“哦?”
陈海舟挑眉,兴趣盎然,“说来听听?”
“用虎威集团做了个局,跟金彪地产的陈金彪签了份cdS协议。现在,金彪地产,也在我手里了。”
秦川的语气平淡,却字字千钧。
“嚯!”
陈海舟眼中精光一闪,由衷赞叹。
“好手段!好胃口!虎口夺食啊,那可是慕云资本碗里的肉!”
秦川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我在里面的时候,周慕云就通过金彪地产,买通了海龙会和棒子的三兴会,想要我的命。这些账,一笔一笔,现在,才刚刚开始清算。”
陈海舟微微颔首,浑浊的老眼闪过锐利的光:
“明白了。今天找我,是有什么事需要我这把老骨头?”
“想请您帮个忙,”
秦川放下茶杯,神情郑重,“当然,如果不方便,您随时可以拒绝。”
“先说说看。”
陈海舟呷了口茶。
“我安排了三个年轻人去接手金彪地产,冲劲有余,但经验,尤其是企业财务方面的经验,严重不足。我想请您出山,帮忙把财务这条线理顺、扎牢。”
秦川直视着陈海舟。
陈海舟沉吟片刻,指节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
“行。这个忙,我帮了。不过,”
他竖起一根手指,“时间不会太长,最多几个月。”
“足够了!”
秦川眼中露出振奋的光,“几个月时间,足够在金彪地产站稳脚跟!谢谢陈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