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盛国际大厦盗窃案的表彰余温尚未完全散去,一队办公室却已恢复了往日的节奏。
卷宗堆积,电话铃声此起彼伏。
空气里弥漫着咖啡、烟草和打印机墨水混合的、独属于刑警队的提神味道。
秦风将上一案的报告归档,习惯性地将桌面收拾得一丝不苟。
张队的敲打言犹在耳,他将那份“通报表扬”的通知折好,塞进抽屉最底层。
像收起一件暂时用不上的利器,转而沉浸入几起往年旧案的卷宗里。
试图从那些早已冷却的线索中,咂摸出前辈们办案的思维脉络。
小刘似乎也忘了前几天那点小小的不愉快,至少表面如此。
偶尔还能和秦风开两句无伤大雅的玩笑,只是那笑意中带的敷衍,任谁都能看得出来。
周强则一如既往,风风火火,骂骂咧咧地处理着一些小偷小摸和家长里短的纠纷案。
抱怨着“这太平盛世的,连个大案子都碰不上,筋骨都要松了。
这短暂的平静,在一个周三的下午被打破。
报警中心转来的通知并非什么惊天大案,听起来甚至有些琐碎——
城南“锦绣花园”小区,一名独居老人死亡。
初步反馈的信息是:死者,男性,72岁,赵建国,退休教师。
发现者是定时上门打扫的钟点工。
现场无暴力闯入痕迹,老人既往有严重的心脏病史。
所在辖区派出所和法医初步勘验后,倾向于意外猝死。
这类情况,通常不会层层上报到市局刑侦支队。
但负责前期处置的派出所老警长,凭借多年经验,总觉得现场有那么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对劲”,出于谨慎,按程序进行了上报。
“老周,带个人去看看。”
张铁林从办公室探出头,将情况简单说了一下:
“派出所的老杨觉得有点怪,但也没发现什么明显疑点。
去瞅一眼,要是没啥问题,就按意外死亡处理,协助家属处理后事。”
“得令!”周强正闲得发慌,立刻蹦起来,目光在办公室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秦风身上:
“秦风,别啃老黄历了,跟我出现场,学学怎么处理这种‘非正常死亡’。”
“是!”
秦风立刻合上卷宗,起身抓起外套。
他需要的就是这种接触各种现场的机会。
小刘瞥了一眼,没说话,继续低头摆弄他的手机。
锦绣花园是个有些年头的单位福利房小区,管理还算规范,但设施略显陈旧。
死者赵建国家住在一栋六层板楼的一楼,带一个小院。
此刻,单元门口拉着警戒带,派出所的民警守在门外,几个邻居远远地围观,窃窃私语。
报案的那个钟点工大妈,脸色发白,心有余悸地跟一位民警比划着:
“…我就跟平时一样时间来打扫,敲门没人应。”
“我有钥匙嘛,就自己开门进去了…”
“结果就看到赵老师歪在沙发上,叫不醒…吓死我了…”
周强和秦风亮明身份,穿上鞋套,走进现场。
一股老年人房间特有的、混合着药品、食物和些许沉闷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房间收拾得还算整洁,但家具老旧,墙上挂着不少书法作品和老人的照片,透着一种知识分子暮年的清寂。
死者赵建国仰面躺在客厅的旧沙发上,双目紧闭,神态看上去并无太多痛苦,仿佛只是睡着了。
他穿着家居服,旁边的茶几上放着一个打开的药瓶(硝酸甘油)、一个玻璃水杯,水只剩小半杯,还有一些零星的生活杂物。
法医老孙也在现场,正在进行收尾工作。看到周强,点了点头:“老周来了。”
“怎么样,老孙?”周强一边四下打量,一边问。
“表面看很符合急性心源性猝死。”
老孙摘下手套,指了指药瓶,“有严重冠心病史,硝酸甘油是常备药。”
“死亡时间大概在昨天,呃,周二晚上7点到9点之间。”
“体表无外伤,无窒息征象,现场无搏斗挣扎痕迹。派出所的初步判断没啥大问题。”
周强“嗯”了一声,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客厅的每一个角落。
沙发、茶几、电视、角落的绿植…
似乎一切都井然有序,符合一个独居老人日常生活的样子。
但秦风却微微皱起了眉头。
太“正常”了。
正常得…有点刻意。
他缓慢地移动脚步,目光仔细地掠过每一寸地面,每一个物件。
周强则在询问派出所民警和法医更多细节,试图找出老警长觉得“不对劲”的那个点。
忽然,秦风在靠近门口的垃圾桶边停住了。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塑料垃圾桶,里面有一些废纸、果皮等日常垃圾。
他的目光,锁定在垃圾桶最上面,一个揉成一团的黄色纸质包装袋上。
那是一个外卖袋。印着一家颇有名气的粥品店的LoGo——“三米粥铺”。
秦风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戴着手套的手指,将那个纸袋轻轻展平。
袋子里面还沾着些许已经凝固、油脂析出的残羹痕迹,散发出轻微的、隔夜食物的馊味。
他仔细查看外卖单据。
下单时间:周二晚上7点22分。
送达时间:单据打印显示是7点50分。
订单内容:一份招牌鱼片粥,一份蒸饺。
收货人:赵先生。
地址完全正确。
秦风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他直起身,看向客厅茶几。
茶几上除了药瓶和水杯,只有一个普通的陶瓷杯子。
里面有些茶垢,旁边并没有任何外卖餐盒的踪影。
他走过去,仔细检查沙发周边和茶几下方,甚至轻轻挪动了沙发,依然没有发现外卖食物的痕迹。
厨房的洗水池和垃圾桶里,也只有一些日常的碗碟和厨余,没有一次性餐盒。
“周老师!”
秦风开口,声音不高,但足以让正在交谈的周强和法医老孙停下。
“有点问题。”
“怎么?”周强走过来。
“法医推断的死亡时间是昨晚7点到9点。”
秦风指向那个被展平的外卖袋。
“但这张单据显示,昨晚7点50分,有一份外卖送到了这里。”
“如果老人那个时间点已经死亡,或者即将死亡,他怎么可能点外卖?”
“又或者,谁吃了这份外卖?”
周强和老孙的脸色瞬间严肃起来。
老孙立刻重新蹲到尸体旁,更仔细地检查尸僵、角膜混浊程度等,沉吟道:
“死亡时间推断是一个范围,受到环境温度、个体差异等因素影响…”
“但7点50分这个时间点,确实非常逼近推断时间区的上限甚至可能略微超出…”
“如果外卖是那个时间送达,理论上,死者当时应该还活着,至少,是有可能活着的。”
“如果他还活着,并且收到了外卖,”
秦风的声音冷静地分析着:
“那么,一份热腾腾的粥和蒸饺,送到了一个饥肠辘辘的独居老人手上,他为什么一口没动?”
“甚至连包装都没打开?”
“就任由它放在那里,然后自己猝死了?这不符合常理。”
周强的眼神锐利起来:
“除非,他当时已经无法进食。”
“或者…送外卖来的,根本就不是外卖员!”
他猛地转向门口那个早已吓呆的钟点工:
“阿姨,你发现老人的时候,除了他倒在沙发上,家里还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比如,有没有看到吃剩的外卖盒子?”
钟点工大妈努力回想,哆哆嗦嗦地说:
“没…没有啊…我就吓坏了,光顾着看人了…”
“没留意别的…好像…好像是没看到有外卖盒子…”
“垃圾桶里也没有。”
秦风补充道,“这个包装袋,是唯一的痕迹。”
“而且,它被揉成一团,扔在垃圾桶靠近门口的位置,像是有人进门后,随手丢弃的。”
现场的气氛彻底变了。
从一桩大概率是意外猝死的非正常死亡事件,瞬间蒙上了一层浓厚的疑云。
一份蹊跷的、送达时间微妙的外卖。
一份消失的、疑似被凶手带走处理掉的餐食。
一个被仔细揉皱、却大意地留在现场垃圾桶里的包装袋。
周强立刻下达指令:
“封锁现场!”
“扩大勘察范围!”
“技术组马上派人过来,进行二次勘验!”
“重点是那个外卖包装袋,提取所有可能指纹!”
“排查垃圾桶内外所有物品!”
“老孙,麻烦再做个更精确的尸检,重点看有无微量麻醉剂、毒物反应或者其他极细微的强制痕迹!”
他语速极快,条理清晰,瞬间拉开了刑事侦查的架势。
技术中队很快赶到,王姐(王媛)带队,对现场进行了远比第一次更为彻底的搜查。
那个黄色的外卖袋被作为重点物证,小心封装。
痕检员对门把手、茶几、水杯、药瓶等位置进行了二次取证。
秦风退到一旁,目光再次缓缓扫过整个房间。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重构昨晚可能发生的场景。
一个患有心脏病的独居老人。
一份精准送达的外卖。
一个或许以外卖员身份出现的“来访者”。
一份未被享用的餐食。
一个突然的死亡。
如果这不是意外…
动机是什么?仇杀?财杀?情杀?
一个退休老教师,社会关系相对简单,有什么值得被人以这种隐秘方式谋害的价值?
凶手是如何做到的?
利用药物迫使老人心脏病发?
制造意外猝死的假象?
为什么要点一份外卖?
是为了伪造送达时间,干扰死亡时间推断?
还是为了让自己能合理进入室内?
为什么要带走餐盒,却留下包装袋?
是疏忽?还是故意留下的挑衅?
一个个问号在秦风脑中盘旋。
他感觉到,这看似平静的现场背后,隐藏着一条冰冷的、精心设计的毒蛇。
周强已经安排人手去“三米粥铺”调查那份外卖订单的详细情况:
是电话订购还是平台下单?支付方式?配送员的身份?
同时,另一组人开始紧急排查小区监控。
重点调取昨晚7点至9点之间,通往这个单元的所有视频记录,寻找那个“外卖员”的身影。
原本趋于平静的湖水,被一颗看似微不足道的外卖包装袋投入,顿时激起了层层迷雾般的涟漪。
黄昏的光线透过窗户,照进这间突然变得阴森起来的客厅,拉长了现场勘察人员忙碌的身影。
秦风站在光影交界处,年轻的脸上满是凝重的思虑。
蹊跷的外卖,或许正是通往罪恶核心的第一道裂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