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冲进门,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和药香扑面而来,让他脚步一滞。
他看着林凡满身的血污,苍白如纸的脸色,还有那件被利器划开,露出狰狞伤口的青衫,整个人都懵了。
“林兄!这……这到底是怎么了?我听到了孙家的暗卫信号,一路赶来,你……”
周正的声音里充满了焦急与惶恐,他快步上前,想要搀扶林凡。
林凡却只是抬起手,示意他不必过来。
他扶着冰冷的门板,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在抗议,疲惫感深重得仿佛要将他的灵魂也一并拖入深渊。
他没有回答周正的问题,甚至没有看他。
他的视线穿过周正的肩膀,望向门外沉沉的夜色,用一种沙哑却异常清晰的嗓音,再次问出了那个问题。
“周兄,知府大人身边那位‘扫叶僧’,他……究竟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在此刻显得如此突兀,如此不合时宜。
周正愣住了,他完全没料到,林凡在经历了如此惨烈的厮杀之后,关心的竟是这个。
“扫叶僧?那是家父早年游历时结识的一位奇人,在家中养伤,平日里只管扫扫落叶,不问外事。他……他怎么了?”
“奇人……”
林凡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字,脑海中浮现出那中年仆役的身影。
一把普通的扫帚,轻描淡写之间,便将五名死士的性命扫入了尘埃。
那不是武道真气,也不是文气神异。
那是一种……浑然天成的“理”。
扫帚,就该是扫的。
他的动作,只是顺应了扫帚的“理”,所以一切都显得那么简单,那么理所当然。
而自己呢?
林凡的意识沉入紫府文宫。
那里一片狼藉。
作为根基的那块“公道”石,光芒尽失,上面甚至出现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痕。
燃烧本源换来的一时强大,代价是根基的动摇。
这种力量,霸道,刚猛,却也脆弱。
用一次,就少一次。
这根本不是他想要的“道”。
他扶着桌子,缓缓坐下,胸口的剧痛和文宫的空虚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他想要去探寻一种更强大的力量,一种能够真正让他站着,把道理讲完的力量。
可越是急切,紫府文宫内的那道裂痕就越是刺眼,仿佛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烦躁,不甘,虚弱……种种负面的情绪,如同附骨之疽,开始侵蚀他的心神。
他强迫自己冷静,试图调动残存的意念去修复那块基石。
可那裂痕,如同山川的脉络,任凭他如何努力,都纹丝不动。
他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难道,自己的文道之路,就到此为止了?
就在他心灰意冷,几近放弃的刹那,脑海中毫无征兆地闪过一个念头。
为什么要去“修复”?
山川有了裂痕,那是峡谷。
大地有了裂痕,那是生机。
为何到了自己的文宫,就一定是损伤?
这个念头,如同一点星火,在黑暗的旷野中被点燃。
他不再去强行弥合那道裂痕。
他放弃了所有主动的,带有目的性的行为。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它,感受着它。
他的心神,不再局限于紫府文宫之内,而是顺着那股疲惫感,弥散开来。
他“感觉”到了身下椅子的木纹,感觉到了桌上茶杯的冰凉,感觉到了窗外夜风拂过屋檐的轨迹,感觉到了泥土下蚯蚓翻身的蠕动。
万事万物,都在以它们自己的方式存在着。
水,自高向低流,不曾思考为何要流淌。
草,自下向上长,不曾计较能长多高。
它们只是顺应着自身的“本性”,顺应着天地的“道理”。
这,才是真正的“自然”。
而自己的“公道”,又何尝不是一种“理”?
它不该是被自己锻造成兵刃,拿去砍杀的工具。
它本就是天地间最朴素,最根本的道理之一。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
这不需要去证明,不需要去强迫。
它就在那里。
自己要做的,不是去“燃烧”它,而是去“顺应”它。
轰!
当这个念头彻底通达的瞬间,林凡的紫府文宫,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道刺眼的裂痕,非但没有消失,反而从中……生出了一点新绿。
一株幼嫩的,仿佛一触即碎的青翠嫩芽,从那“公道”基石的裂缝中,顽强地钻了出来。
没有金光万丈,没有浩然之气喷薄。
只有这一点象征着无限生机的绿意。
一股温润,平和,却又源源不绝的气息,从那嫩芽之上散发出来,缓缓滋养着整个枯寂的文宫。
那黯淡的基石,颜色似乎变得更深沉了。
那模糊的心神之镜,也重新变得清澈通透。
林凡缓缓睁开了眼睛。
世界,在他的眼中,变得不一样了。
一旁的周正,看着林凡从脸色惨白,气息微弱,到逐渐恢复血色,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变化,早已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眼中的林凡,依旧是那个林凡。
可感觉上,却仿佛与这间屋子,与外面的夜色,与整个天地都融为了一体。
自然,而又和谐。
林凡没有理会周正的震惊。
他伸出手,拿起了桌上的茶壶。
之前连拿都拿不稳的手,此刻却稳如磐石。
他为自己倒了一杯水。
水流从壶嘴倾泻而出,落入杯中,没有溅起一滴水花,仿佛那水流本就该如此。
他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冰凉的清水滑入喉咙,滋润着干涸的身体,也洗涤着疲惫的心神。
他放下茶杯,目光落在了桌上那份《青州水利图考》的拓本上。
这一次,他看到的不再是简单的线条与标注。
他看到了一条条河流的“势”,看到了水流的“性”,看到了堤坝与河道之间相生相克的“理”。
他伸出手指,指尖在那张拓本上,轻轻划过其中一条标注为“无名支流”的墨线。
就在他的指尖触及纸面的瞬间,那条死物般的墨线,竟仿佛活了过来。
墨迹的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深邃了些许,如同真正的水流,在纸上缓缓地,无声地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