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市的阴冷与恶臭,仿佛还附着在林凡的衣袍之上,未曾散去。
他回到俊才馆的小院,那枚“镜”字令牌在他掌心,冰冷如铁。
一人,战百家。
这豪言的背后,是尸山血海,是与整个旧时代的决裂。
他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更坚定的道心。
而就在此时,一份烫金的请柬,被周子谦恭敬地递了进来。
“先生,户部右侍郎赵瑾大人府上设宴,特邀您赴宴。”
赵瑾?
林凡的脑海中没有这个人的印象。
周子谦连忙补充道:“这位赵侍郎是出了名的会享受,其府邸‘锦绣园’号称京城第一销金窟。他虽不属于任何党派,却与各家都走得近。这次春闱规则大变,您是风口浪尖的人物,恐怕……他是想提前下注,或是替某些人来试探您的。”
试探?
林凡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刚从人间炼狱归来,正愁胸中那股杀意无处宣泄。
正好,他也想去亲眼看一看。
看看那些高高在上的“屋主人”,究竟是如何居住在这间漏雨的屋子里的。
“备车。”
林凡的声音平静无波。
……
锦绣园。
单是这个名字,便透着一股纸醉金迷的靡靡之音。
当林凡的马车停在门口时,便被眼前的景象刺了一下眼睛。
整座府邸,竟是用无数灯笼串联点亮,亮如白昼。那些灯笼的灯罩,用的不是纸,而是薄如蝉翼的上好丝绸,上面绣着精美的山水花鸟。
一阵风过,便有数盏灯笼被吹落,掉在地上燃起,引得仆人们一阵手忙脚乱。
而那些权贵子弟,对此视若无睹,甚至有人指着那燃烧的丝绸,哈哈大笑,权当是看了场烟火。
林凡走入园中。
脚下铺的,不是青石,而是打磨得光滑圆润的鹅卵石,缝隙里甚至撒着细碎的香料,一步踏下,步步生香。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酒香、花香、脂粉香。
一座九曲回廊,廊柱上盘绕的不是木雕,而是整株的活珊瑚,从东海运来,据说为了保持其“活性”,一路用上百车海水浇灌。
回廊尽头,是一片巨大的暖池,池水蒸汽氤氲。
池中,数十名身着薄纱的舞女,正在翩翩起舞,身姿曼妙。
而池边的玉石桌案上,摆满了山珍海味。
一盘完整的烤驼峰,只被动了几筷子,便被弃之一旁。
一瓮佛跳墙,香气四溢,旁边几名锦衣公子却只是用其中最名贵的鱼翅漱口,而后尽数吐掉,以此取乐。
最让林凡瞳孔收缩的,是他看到一个华服少年,正将一颗颗龙眼大小、光华流转的东海明珠,当做弹珠,随意地弹入池中,只为看其溅起的水花。
这其中任何一颗,都足以让黑市里那个断腿老兵,换来下半生无忧的吃食。
那歌舞声、欢笑声,与黑市里那断腿老兵无声的啜泣,与那被拐孩童空洞的眼神,重叠在一起,化作一根根无形的尖刺,狠狠扎入林凡的脑海。
“哎呦!这不是林凡,林解元吗?”
一个略带轻浮的声音响起。
户部侍郎赵瑾满面红光,端着酒杯走了过来,他看似热情,眼中却带着审视与评估。
“林解元能赏光,真是令我这锦绣园蓬荜生辉啊!”
林凡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那眼神,太过平静,平静得让赵瑾心中莫名一突。
“哈哈,林解元快请入座。”赵瑾打了个哈哈,将林凡引到一处主桌。
桌上,坐着几个衣着更加华贵的年轻人。
为首一人,是京城四姓之一,卢家的嫡长孙,卢俊。
另一人,则是崔家旁支的嫡子,崔瑛。
他们看到林凡,眼中都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玩味。
“哦?这就是那个写了《横渠四句》,就敢自称‘新圣’的泥腿子?”崔瑛捏着酒杯,阴阳怪气地说道。
卢俊则笑了笑,显得“温和”许多:“崔兄此言差矣。林兄的《问屋中人》,我可是拜读过的。通篇都在说要让百姓吃饱穿暖,真是好大的慈悲心肠啊。”
他说着,夹起一片薄如蝉翼的雪花鹿肉,放入嘴中,慢条斯理地咀嚼着。
“只是不知,林兄可曾想过,这天下的米粮、布匹,就只有这么多。若是人人都吃饱穿暖了,谁来伺候我们?谁来为我这片鹿肉,跋涉千里,去北境雪山狩猎呢?”
他的话,引来一阵哄堂大笑。
崔瑛更是笑得前仰后合:“卢兄说的是!这世上,人,生来就是分三六九等的!泥腿子,就该干泥腿子的活!他们要是都去‘格物致知’了,我们玩什么?”
他拍了拍手,对着不远处一个吓得瑟瑟发抖的仆人说道:“你,过来,学几声狗叫,叫得好了,这块骨头赏你!”
那仆人面如死灰,屈辱地跪下,正要开口。
“够了。”
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
不大,却瞬间压过了满场的喧嚣。
所有人,都愕然地看向林凡。
只见林凡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
他没有看卢俊,也没有看崔瑛。
他的目光,落在那个跪在地上的仆人身上。
然后,他缓缓转头,看向那群满脸戏谑的权贵子弟,一字一顿地问道:
“你们,也配称之为人?”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卢俊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崔瑛的笑声卡在了喉咙里。
赵瑾更是吓得酒杯都拿不稳。
他们谁也没想到,这个看似文弱的书生,竟敢在这种场合,说出如此诛心之言!
林凡没有再给他们反应的机会。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当他走到门口时,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只留下了一句让整个锦绣园所有人心头一寒的话。
“这间屋子,不是漏雨。”
“是生了蛆。”
“该清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