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贡院大门的一瞬间,外界的喧嚣被彻底隔绝。
空气,骤然变得凝重。
迎面而来的,是一条长长的甬道,两侧是高耸的围墙,将天空切割成狭长的一线。
甬道尽头,数十名身穿吏部服饰的官员,和上百名手持水火棍的衙役,排成两列,面容冷肃,眼神在每一个进场的考生身上来回刮过。
搜检。
科举之中,最严格的一环。
“解开衣袍!打开考篮!所有书籍纸张,一律不准带入!”
一名官员高声喝道,声音在甬道中回荡,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考生们不敢怠慢,纷纷解开衣袍,打开考篮,任由那些衙役粗鲁地翻检。
连发髻都要被解开,用细长的竹签一一探过。
甚至连嘴巴都要张开,检查是否藏有纸团。
这种程度的搜检,远超往届。
不少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何曾受过这等屈辱,脸上纷纷露出怒容,却又不敢发作。
轮到林凡时。
负责搜检他的那名衙役,眼神明显一凝。
他的动作,比对其他人更加粗暴,几乎是将考篮里的东西全部倒了出来,用手在笔杆、砚台的每一个角落反复摸索。
甚至,他还拿起林凡准备的干粮,用力掰开,仔细查看。
林凡静静地站着,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任由对方施为。
那衙役一无所获,脸上闪过一丝失望,随即又将目光投向林凡的衣袍,伸手就要去解。
“住手。”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一名身穿翰林院服饰的年轻官员走了过来,皱眉看着那名衙役。
“林解元乃国之大才,岂容你如此折辱!”
那衙役一愣,似乎没想到会有人出头。
翰林院官员冷哼一声,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我等奉旨督考,尔等若敢徇私舞弊,刻意刁难,休怪我笔下无情!”
看到那块令牌,衙役的脸色瞬间白了,连忙躬身退下。
是王守一的人。
林凡看了一眼那名年轻官员,对方也正好看向他,眼中带着一丝善意与担忧,对他微微点了点头。
林凡颔首回礼。
他知道,这是国子监祭酒王守一,在用自己的方式,为他提供有限的庇护。
虽然无法阻止真正的杀局,但至少能避免这些上不得台面的骚扰。
搜检过后,是唱名,领取考牌。
“青州府,林凡!”
一名吏部官员高声喊道。
林凡上前。
那官员抬起眼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他从一堆木牌中,取出一块,扔在桌上。
木牌的正面,刻着一个名字:林凡。
背面,是两个朱红的大字。
地字,九号。
来了。
当看到这两个字时,林凡的心,静如止水。
密信上的第一个预言,应验了。
他的考场,他的座位,早已被精准地安排好。
他就是那头被赶入预定陷阱的猎物。
林凡拿起那块冰冷的木牌,没有说话,转身走向通往考场的另一条甬道。
在他身后,吏部官员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贡院的考场,被称作“号舍”,乃是一排排独立的狭小隔间,如同蜂巢。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林凡手持“地字九号”的考牌,在一名衙役的引领下,穿过一排排压抑的号舍。
他能感觉到,从他踏入“地”字区域开始,至少有四五道隐晦而又充满恶意的目光,从不同的方向锁定了他。
其中一道,来自于不远处的一座高台。
那里,是监考官的位置。
一名身穿三品官服,面容阴鸷的中年官员,正端坐其上,看似在品茶,余光却死死地钉在林凡身上。
林凡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密信上的名字。
都察院右佥都御史,钱峰。
三皇子乾明轩的门人,负责执行“污其卷”的第一道杀招。
林凡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他被引领到一间号舍前。
“地字九号,到了。”
衙役面无表情地打开那扇矮小的木门,催促道:“进去吧。”
林凡弯腰,走入号舍。
空间狭窄得令人窒息,仅能容纳一人转身。
一张木板,既是桌案,也是床铺。
头顶,是一片狭小的天空。
这里,就是未来九天,他战斗的牢笼。
衙役“砰”的一声,从外面锁上了门。
冰冷的铁锁声,如同墓门关闭。
林凡将考篮放下,整理好笔墨纸砚,然后,便在木板上,静坐下来。
他闭上双眼,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他在等。
等考试开始。
等屠刀落下。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悠扬的钟声,响彻整个贡院。
会试,正式开始!
号舍的小窗被推开,一名负责分发试卷的考官,捧着一沓厚厚的卷子,挨个分发。
当他走到林凡的“地字九号”门前时,动作明显顿了一下。
他透过小窗,与号舍内的林凡对视了一眼。
那考官的眼中,闪过一丝紧张与狠厉。
林凡认得他。
礼部主事,张正。
崔岩的门生。
也是密信中,负责执行“换其卷”这一杀招的关键人物。
看来,他们准备了两手。
张正没有说话,只是将一份卷子,从小窗递了进来。
林凡伸出双手,准备去接。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试卷的刹那。
他看到,那名考官张正的小拇指上,一枚黑色的指环,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幽光。
一滴比墨更黑,带着奇异腐蚀性气息的液体,正从那指环的微小孔洞中,悄无声息地渗出,即将滴落在洁白的卷面上。
污其卷!
第一道杀招,在考试开始的第一刻,便已发动!
卷面污损,按律,直接黜落!
这手段,阴毒,且不留痕迹!
千钧一发之际。
林凡的脸上,那双闭合了许久的眸子,猛然睁开。
那里面,没有惊慌,没有愤怒。
只有一片,洞悉了所有猎物踪迹后,属于猎人的,冰冷笑意。
“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