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光晕仅仅只能照亮脚下不足三尺的范围,如同在无边的墨绿色潮水中,勉强撑开一叶随时可能倾覆的孤舟。
灯光边缘,那些粘稠、脓液般的尸苔微微蠕动着,表面那层惨白的孢子粉末在光热下仿佛发出极其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嘶嘶”声,不情不远地向后缩退,露出下方被覆盖的、浸染着黑褐色污渍的古老石板。
但灯光无法照及的更远处,那浓得化不开的、蠕动着的暗绿色,却散发出更加浓郁的恶意和贪婪。那股腥甜沉闷的腐朽气味几乎凝成实质,不断冲击着我们的感官,试图钻入鼻腔,渗入皮肤。
我左手紧握着那盏青铜油灯,手臂因虚弱和紧张而微微颤抖,灯焰也随之不安地晃动。每一次晃动,周围那片死绿色的“潮水”便仿佛要趁机合拢,逼得我不得不立刻稳住手臂。
右手则反握着匕首,尽管知道这东西对可能存在的、无形的威胁作用有限,但冰冷的触感总能带来一丝虚幻的安全感。
小石头死死跟在我身后,几乎贴在我的背上,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的颤抖和压抑的抽泣。他用手紧紧捂着口鼻,每一次呼吸都变得短促而艰难。
我们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极力避免踩到灯光边缘那些仍在微微蠕动的苔藓。
脚下不时传来细微的、令人心悸的“咔嚓”声。那是踩到了被苔藓半覆盖的、早已酥脆的骨骸。每一次声响,都让我们的心脏猛地一缩。
灯光扫过两壁,能看到更多被苔藓 partially 覆盖的尸骸。有些保持着蜷缩的姿态,有些则伸着手,似乎死前经历了极大的痛苦,想要抓住什么,最终却只能被这诡异的菌苔吞噬,化为它们生长的一部分。
这条甬道,就是一座露天的、仍在缓慢“消化”的坟墓。
而我们是行走在坟墓肠道中的不速之客。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有灯焰燃烧时发出的极其细微的“噼啪”声,以及我们沉重压抑的心跳和呼吸,标志着我们仍在移动。
然而,最令人恐惧的事情,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青铜油灯里的那点底油,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那微弱的火苗,似乎也比刚才更加黯淡了几分。
它燃烧的不仅仅是灯油,似乎还在消耗着某种维系其特殊效力的“本源”。每向前一步,灯焰就仿佛虚弱一分,所能逼退尸苔的范围,也正在缓慢地、却坚定不移地缩小。
从最初的三尺,渐渐缩到两尺半、两尺……
周围那片蠢蠢欲动的暗绿色“潮水”,感知到了光圈的减弱,变得更加躁动不安。它们蠕动的幅度加大了,甚至开始尝试着向前“流淌”,如同等待猎物力竭倒下的鬣狗。
“哥……灯……灯好像要灭了……”小石头带着哭腔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充满了绝望。
我何尝不知?
喉咙干得发痛,体内的纯阳之力依旧枯竭,暗红的邪力盘踞在经脉中,冰冷而惰性,根本无法为这盏灯提供任何助力。
我只能更紧地握住灯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试图用这微不足道的动作,给予它,也给予自己一点支撑。
“别看后面,跟紧我,加快速度!”我嘶哑地低吼,不知道是在命令他,还是在给自己下最后的通牒。
我们必须在这盏灯彻底熄灭前,走出这片尸苔甬道!
我们几乎是踉跄着向前小跑起来。
脚步变得慌乱,不可避免地踩踏到更多灯光边缘的苔藓和骨骸。
“咔嚓…噗嗤…”
令人牙酸的声音不断响起。
每一次脚落下,都能感觉到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粘腻和软烂,仿佛踩在了某种巨大生物的腐烂内脏上。甚至有冰冷的、带有腐蚀性的粘液,溅到了裤脚上,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灯光剧烈摇曳,范围进一步缩小,已然不足两尺!
周围的尸苔仿佛受到了刺激,猛地向前一涌!
“啊!”小石头惊叫一声,他的脚后跟似乎被一缕突然加速蔓延的苔藓触须擦到,鞋面上立刻留下了一道暗绿色的粘稠痕迹,还在微微冒着白烟!
我猛地挥动匕首,斩断那缕试图缠绕上来的苔藓触须,将其逼退,心脏狂跳不止。
“快走!”
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
油灯的火苗,已经变成了豆大的一点,昏黄黯淡,只能照亮脚下不到一尺的方寸之地。灯盏里的油,已然见底,只剩下最后一丝粘稠的残液,在做着最后的支撑。
鼻腔里充满了浓郁的腐朽腥甜,几乎令人窒息。
视线开始模糊,大脑因缺氧和恐惧而阵阵眩晕。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准备拼死催动体内那点纯阳火种做最后一搏时——
前方无尽的、被尸苔覆盖的黑暗,似乎……到了尽头?
灯光所能照及的极限处,不再是蠕动的暗绿色,而是变成了粗糙的、未经打磨的天然岩石!
甬道在这里似乎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未经人工修葺的地下洞窟入口!
而最重要的是,在洞窟入口的边缘,尸苔的生长骤然变得稀疏、零散!
它们似乎不喜欢,或者无法在那片天然岩石上茂密生长!
“到了!前面就到了!”我用尽最后力气嘶吼,几乎是拖着已经腿软的小石头,朝着那片象征着希望的岩石地带,发起了最后的冲刺。
最后的几步路,灯焰已经开始闪烁,明灭不定。
当我们终于一脚踏出铺满青黑石板的甬道,踩在坑洼不平的天然岩石地面上时——
噗。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惊雷般响在我们心间的声响。
手中的青铜油灯,彻底熄灭了。
最后一丝青烟,从冰冷的灯盏中袅袅升起,旋即被此地污浊的空气吞噬。
无尽的、粘稠的黑暗和那令人窒息的腥甜气味,瞬间从身后汹涌扑来!
但幸运的是,我们已经离开了尸苔最茂密的区域。脚下的岩石只有零星几点暗绿色的斑块,不再构成致命的威胁。
我和小石头瘫软在冰冷粗糙的岩石上,背靠着洞壁,大口大口地喘息,劫后余生的战栗席卷全身。
回头望去,那条被尸苔彻底吞噬的甬道,已然隐没在令人绝望的黑暗里,只剩下那浓郁不化的腐朽气息,证明着刚才的一切并非噩梦。
灯枯了。
但人,暂时还未绝。
然而,还不等我们多喘一口气,适应这片新的、相对“安全”的黑暗,一阵极其微弱、却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声音,飘飘忽忽地,从前方更深邃的洞窟深处传来。
那声音……
像是……滴水声?
滴答……滴答……
规律,清晰,带着某种诡异的空灵回音,在这死寂的地下世界里,显得格外刺耳,甚至……诱人。
刚刚逃离尸苔绝境的我们,心脏再次猛地揪紧。
这洞窟深处,又藏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