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斜时颜氏歪在炕头打盹,梦里还在数包子:
“三百六十五...三百六十六......”
颜氏迷迷糊糊翻了个身,脑袋下的荞麦皮枕头发出窸窣轻响。窗外老枣树的影子在窗棂上晃悠,像极了灶棚里甩动的面剂子。老太太咂咂嘴,突然猛地睁眼——窗纸不知何时染上了橙红暮色!颜氏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外衫都来不及披就往院里冲。
“遭了!”
颜氏冲进灶棚时,眼前的景象让她愣了一瞬。杨老爹坐在矮凳上,手里两把菜刀上下翻飞,剁得肉馅儿像下饺子似的往盆里蹦;暗卫甲正踮脚往大缸里放面团子,被带起来的面粉白花花的跟下雪似的;刘秀芝握着筷子,在馅料盆里搅出了龙卷风,盆沿还沾着星星点点的葱姜末。
“阿娘快来尝尝馅儿!”
刘秀芝举着陶盆迎上来,
“我是按你平日的样子放的调料,总觉得差点味......”
颜氏就着儿媳的手尝了口馅,一张脸皱成菊花:
“花椒少了点,麻油多了些!再放点菜补些调料吧!”
说着抄起调料罐熟练的调起味儿来,转身又“哗啦”撒了把花椒面。
“醒啦?”
杨老爹抬头瞅了眼老妻,菜刀节奏丝毫不乱,
“怎么不多睡会儿?”
“还睡?天都快黑透了!”
颜氏一边扫视灶棚,一边麻利地包头巾戴口罩往手上套袖套,一心只想争分夺秒的干活。一旁的暗卫乙正跟面团较劲,见老太太看过来手一抖,面团“啪”地掉在案板上,震起来的面粉全扑在在钱师父脸上。
“小兔崽子,看着点呀!”
钱师父顶着面糊跳脚,
“老夫刚洗的脸!眼都迷了!”
“您老省省吧!”
刘秀芝笑着递帕子,
“昨儿往灶棚里藏酒葫芦的事毛毛还没跟您算账呢!”
颜氏巡视一圈,忽然发觉少了什么:
“毛毛呢?”
“喏——”
刘秀芝憋着笑往东厢努努嘴:
“睡着了。包子含在嘴里没咽下去就睡着了,抱去东厢都不知道。”
舒玉后晌做监工,有一阵子没动静,钱师父挑帘出去一看,已经蜷在麦秸堆里睡着了,小脸沾着面粉,嘴里还叼着半拉包子。口水顺着包子褶往下淌,活像条亮晶晶的银丝。
钱师父坏笑着往灶膛添柴:
“睡的那叫一个实诚……别说抱去东厢,我看就是扔河里涮两遍都醒不了!”
火苗“呼”地蹿起,映得众人笑纹都镀了层金边。众人哄笑中,颜氏洗净手,利落地系上罩衣。她接过刘秀芝递来的筷子,在馅料里搅了搅,送入口中细细咀嚼。咸淡适中,肉香、葱香和调料的香气在舌尖上跳起了舞。
“嗯,对味儿了。”
颜氏满意地点点头,杨家人的笑声越过院墙,惊飞了前院枣树上的寒鸦。王赖子蹲在自家破屋里啃冷馍,听着房后的欢声笑语,酸水直往喉头冒:
“呸!挣几个臭钱整日显摆什么!”
“啪!”
王老太的拐杖结结实实敲在儿子背上:
“再嚼舌根!忘了王婆子挨的揍?”
王赖子缩着脖子溜出门,七拐八拐钻进村西土地庙。破庙里早蹲着几个闲汉,见人来齐了,油灯“噗”地吹灭。
“杨家如今可肥得流油......”
王赖子阴恻恻的声音混着老鼠啃供果的响动,
“听说光寿桃包就挣了这个数——”
黑暗中五指张开的影子投在墙上,活像只张牙舞爪的蜘蛛。
杨家灶棚里,众人浑然不知即将到来的危机,依旧忙碌着。杨大江揉着面团,额头布满汗珠:
“阿娘,我听说明天集上有几家新铺子开张,怕是会抢咱们的生意。”
“不怕!”
颜氏头也不抬,
“咱们的包子货真价实,皮薄馅儿大还干净,不怕他们抢。”
刘秀芝往蒸笼里码着包子,接口道:
“就是,咱们的翡翠包和寿桃包,在县里都出了名,他们学都学不来。”
钱师父突然停下烧火的动作,神秘兮兮地说:
“我听说里正家小子说城西有个包子铺,学咱们的样子,结果蒸出来的翡翠包子颜色屎黄屎黄的,客人甭说吃了看着就恶心坏了!”
众人听了,哈哈大笑。笑声穿过窗户,飘进寒冷的夜空,驱散了夜的寂静。暗卫乙抬头一看,灶棚外的院墙有道黑影倏地闪过。
“有......”
“有耗子!”
钱师父抢过话头,烟袋锅往墙上一掷,
“好大的耗子精!”
木板做的篱笆“哗啦”响了几声,再无声息。杨老爹与钱师父对视一眼,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
杨家人一夜未眠,蒸笼的热气在小院里蒸腾,仿佛要将黑夜驱散。当第一缕晨光爬上屋檐时,所有的订单都完成了。
寅时三刻,最后一笼寿桃包出灶。杨大川掀开笼盖,热气糊了满脸:
“齐活!”
“终于做完了!”
杨大川伸了个懒腰,看着堆成小山的包子,脸上露出疲惫的笑容。
“快把包子装车,别误了时辰。”
颜氏催促道。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包子搬到骡车上,用棉被盖好,以防变冷。今日,颜氏留在家里休息,刘秀芝和舒玉、杨大江去集上卖货,杨大川则前去罗府送货。
晨光微熹时,两辆骡车吱呀呀分道扬镳。杨大江赶车往县集去,车辕上码着的蒸笼摞得比人还高。舒玉裹着棉被缩在角落里,突然“嗷”一嗓子:
“阿爹!契书!”
“早揣怀里了!”
杨大江笑着甩鞭子,
“你当爹是你小叔?”
此刻送货的骡车刚拐进罗府角门,暗卫甲突然勒住缰绳。只见后巷墙根蹲着几个黑影,麻袋口隐约露出半截木棍。
“东家......”
“无妨。”
杨大川自顾自的前去叫门,
“青天白日的,谅他们不敢在罗府门前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