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的心脏狂跳起来，如同擂响的战鼓。
她看到了那条隐藏在荆棘之下的险径！
她猛地站起身，走到门口，对守卫的虎贲士兵，用一种混合着疲惫、妥协和一丝刻意流露的野心的语气道。
“去禀告莘丰大人，或者……公子。吾想通了。”
她顿了顿，声音清晰而坚定：“吾愿以公子马首是瞻。”
守卫有些诧异地看着她。
永宁补充道，眼神中带着一种示弱后的“坦诚”：“不过，在正式为公子效力之前……吾想见一见姬己。有些……关于巫术，或许对大王……的病情，能提供些微末见解。请务必转达。”
她特意点出了“商王”，这是抛给姬己的饵，也是给公子受一方的理由——她愿意用“巫术”为商王“诊治”，这是投名状。
消息很快传回。
莘丰沉吟片刻，同意了。
在他看来，永宁终于“识时务”了，想见姬己无非是寻求一个在王室内更“安全”的引荐人或靠山，这正是他们乐于见到的。而姬己，出于对商王病情的关心无论真假和自身对永宁这个“变量”的评估，也同意了会面。
会面的地点安排在姬己在王宫深处一处相对僻静的宫室。
熏香袅袅，却驱不散空气中无形的紧张。
姬己端坐主位，一身素雅的深衣，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沉郁，但眼神依旧锐利清明。
她看着被带进来的永宁，没有寒暄，直接问道：“甚快，聪慧。不过……选择公子受……找吾何事？关于大王？”
她刻意在“大王”两字上加重了语气。
永宁没有立刻回答。她深吸一口气，目光直视姬己，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愤怒或绝望，而是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她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直刺核心。
“己大人，尔甘心吗？”
姬己眉头微蹙：“何意？”
“甘心永远站在男人身后？”
永宁有种异常的沉着冷静，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锋芒：“甘心看着这天下，被一群只知争权夺利、沉迷占卜血祭、视黎民如草芥的废物男人，治理得乌烟瘴气，一步步滑向深渊？”
姬己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中寒光闪烁：“永女，注意尔之言辞！尔是在指责……”
“吾只是在陈述事实！”
永宁毫不退缩，她也懒得装模作样了，她向前一步，气势逼人：“看看公子启！满口仁义道德，实则结党营私，与贞人沆瀣一气，只想着如何踩着尸骨爬上王座！看看公子受！空有武力，性情暴虐，眼中只有征服和权柄，可曾想过如何让百姓安居乐业？看看那些所谓的重臣、世族！哪一个不是只顾自家门阀私利，盘剥压榨，何曾将社稷民生真正放在心上？！”
她的声音如同惊雷，在安静的宫室中炸响：“己大人！女子比他们差在哪里？论智慧，尔洞若观火，重屋之中便知进退！论决断，尔能在各方势力间周旋，为公子受争取支持！论能力，尔为大王出谋划策解决繁务，调度有方！论仁心，尔能为……占理延请医者！尔哪一点不如那些高高在上、却只会把国家推向火坑的男人？！”
姬己的身体微微绷紧，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
永宁的话，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捅开了她内心深处那扇被礼法、身份紧紧锁住的门！
“再看看这天下！”
永宁的语调转为悲愤，带着强烈的感染力：“黎民涂炭，饿殍遍野！沉重的赋税，无休的征伐，血腥的祭祀！百姓所求，不过一口饱饭，一件寒衣，一方安宁！可那些男人呢？他们在干什么？在醉生梦死！在祭坛前祈求虚妄！在朝堂上争权夺利！他们配吗？配主宰这天下苍生的命运吗？！”
她猛地指向姬己，眼中爆发出炽热的光芒：“己大人人！尔以为吾为何选择尔？为何对尔说这些？因为吾看出！尔绝非池中之物！尔身上流淌着的，是与武丁之妻，妇好一样的血脉！是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的绝世英雌之血！”
“妇好”二字，再次如同惊雷，狠狠劈在姬己心头！
那位率领大军东征西讨、主持祭祀、封疆裂土的传奇王后，是所有商代有抱负女子心中隐秘的图腾！
永宁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蛊惑力，仿佛能引动人心最深处的渴望：“吾乃天命人！身负沟通天地之巫力！吾之‘眼’，能看到常人无法窥见的气运！己大人！在尔身上，吾看到了！看到了那如同旭日初升、光华万丈的命格！它被这世俗的枷锁、被男人的阴影所遮蔽，但它的光芒，足以超越妇好！超越这商朝六百年所有碌碌无为的君王！”
“天命在吾？”
姬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神中翻涌着惊涛骇浪。
永宁的话，太疯狂，太大逆不道！
但……却像最烈的酒，点燃了她心中压抑已久的野火！
“不！”
永宁斩钉截铁：“天命缥缈，岂可尽信？吾说了，唯人心可改！吾所看到的，不是虚无的天命，是尔本身所具备的、足以改变这天下的力量！是尔之智慧！尔之胆识！尔之能力！尔心中……那不甘雌伏的火焰！”
她逼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却如同重锤敲击在姬己的灵魂上：“己大人，尔为何要与公子受合作？真的是看好他吗？不！是因为尔如今别无选择！因为公子启势大！因为他若上位，尔身为先王之养女，将失去立足之地！贞人氏族绝不会容忍尔之存在！公子启为了坐稳王位，必然要清除旧王势力，尔首当其冲！尔之抱负，尔之才能，甚至尔之性命，都将被碾碎！”
姬己的瞳孔骤然收缩！
永宁的话，赤裸裸地撕开了她内心最深的恐惧和顾虑！
这正是她选择公子受的根本原因——公子启上位，她将万劫不复！
“但现在，有一条路！”
永宁的声音如同魔鬼的低语，充满了致命的诱惑：“一条能让尔真正掌握自己命运，甚至……掌握这天下命运之路！”
她指向商王寝宫的方向：“大王昏迷，是危机，更是尔千载难逢的机遇！尔是陛下养女，是最有资格、也最有能力在大王无法理政时，最灵活之人！”
“只要吾与大人联手！以吾之‘巫力’和洞悉‘规则’之能为辅佐，尔以身份、智慧和影响力为主导！即可‘稳定’大王病情，又能压制公子启与公子受争斗！可以逐步清理朝堂，剪除那些腐朽蠹虫！可以推行新政，轻徭薄赋，让百姓休养生息！可以打破贞人垄断，将力量导向真正有益于社稷之方！”
永宁的眼中燃烧着熊熊火焰，描绘着一个惊心动魄的蓝图：“公子受？他不过是暂时需要借用的武力盾牌！公子启？他不过是需要压制的绊脚石！最终，当大局已定，当尔威望如日中天，当这天下真正需要一位明主时……己大人，谁说女子不能……母仪天下？甚至……更进一步？！”
“母仪天下……更进一步……”
姬己喃喃重复着这石破天惊的词语，身体微微颤抖。
永宁描绘的景象太过震撼，太过离经叛道，却又……如此契合她心底那从未熄灭、却不敢宣之于口的野望！
她看着眼前这个眼神炽热、仿佛燃着某种神圣火焰的少女。
天命人？或许吧。
但她的话语，她的胆识，她对时局精准到可怕的洞察，以及她提出的这……几乎颠覆性的道路，都让姬己感到一种灵魂深处的悸动。
永宁看穿了她的顾虑，看穿了她的野心，更给了她一个看似疯狂却极具操作性的方案——挟商王以令他人，借力打力，最终由她姬己，掌控真正的权力！
这远比依附于任何一个公子，更符合她的终极利益……
宫室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熏香无声地缭绕。
姬己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阴沉的天空和王宫森严的殿宇轮廓。
她的背影挺直，透着一股决绝的力量。
良久，她转过身，脸上所有的犹豫和震惊都已敛去，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属于政治动物的绝对清醒和……一丝被点燃的、名为野心的火焰。
她看着永宁，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蕴含着千钧之力。
“永女，尔之话……很大胆。”
“大逆不道。”
“但……”
她的嘴角，勾起一个极其细微、却足以让永宁心跳加速的弧度。
“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