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帐篷内的战斗迅速平息。然而,这场风暴并未就此终结。少数悍勇的金刀卫残兵,在副将的带领下,趁乱冲出了帐篷。他们并未远遁,而是如同被逼入绝境的狼群,凶性大发,沿途劫掠了十余名来不及躲避的羌族妇孺和老弱,仓惶退守至数里外一座废弃的羌寨之中。
那羌寨坐落在一处陡峭的山坡上,以石块垒砌,易守难攻。残破的寨墙虽有多处坍塌,但主体结构尚存,仅有的入口狭窄而陡峭。金刀卫残部退入其中后,立刻用杂物堵塞了通道,并将刀架在了惊恐万状的人质脖颈上,摆出了负隅顽抗的架势。
消息传回,刚刚经历一场惊变的营地再度紧张起来。各部首领群情激愤,尤其是人质所属的部落,战士们红着眼睛,纷纷请战。
“包大人!发兵吧!踏平那破寨子,宰了那些西夏狗!”一个失去孙子的老酋长捶打着胸膛,声音嘶哑,老泪纵横。
“对!强攻上去!他们人不多,我们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他们!”
“杀了他们,为死去的人报仇!”
复仇的火焰在人群中燃烧,要求强攻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唃厮啰也面色凝重地看着包拯,等待他的决断。军事上,强攻确实可行,但代价必然惨重——人质的性命,以及进攻方战士的鲜血。
包拯站在山坡下,遥望着那座如同受伤野兽般盘踞在山腰的废弃羌寨。风中隐约传来妇孺压抑的哭泣和金刀卫凶狠的呵斥声。他眉头紧锁,深邃的目光中映照着夕阳的血色,也映照着眼前群情激愤的羌族战士。
公孙策低声道:“大人,地势险要,强攻恐伤亡甚巨,且人质危矣。”
展昭包扎好伤口,脸色依旧苍白,却也来到包拯身边,声音虚弱却坚定:“大人,末将愿率敢死队,夜袭...”
包拯缓缓抬起手,制止了众人的请战。他转过身,面向激愤的人群,声音沉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喧嚣:
“仇,需报。恨,需雪。然,《孙子》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又云,‘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
他目光扫过那位悲痛的老酋长,扫过每一个愤怒的战士:“强攻之下,玉石俱焚。我等挥刀向前,痛快固然痛快,然寨中那些无辜的妇人、孩童,她们何辜?要为野利郎烈的野心陪葬?我辈所求,乃青海安宁,部落和睦,而非更多的流血与仇恨。”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如同金石坠地:“攻心为上,攻城为下!传我令:围住羌寨,断其粮水,但暂不进攻!”
命令下达,忠诚的吐蕃武士和宋军立刻行动起来,将羌寨围得水泄不通,却引而不发。
随后,包拯做出了更令人惊讶的安排。他挑选了十几名声音洪亮、精通羌语和汉语的士兵,轮流对着山寨喊话。
夜幕降临,高原的寒风开始呼啸。围寨的火把如同一条火龙,将羌寨孤立在寒冷的黑暗中。喊话声穿透夜空,清晰地传入寨中每一个人的耳中。
“寨中的西夏将士听着!尔等已被重重围困,插翅难飞!” “负隅顽抗,唯有死路一条!” “但包大人有令:念尔等多数亦是听命行事,并非元凶!只要放下兵器,释放人质,走出寨门,我以大宋使节与唃厮啰首领之名担保,绝不加害,免尔等死罪!”(“信”) “想想你们的父母妻儿,他们还在家乡等你们回去!何必为了一场必败的战争,葬身异乡?”(“仁”) “被胁迫的羌人弟兄们!你们的孩子、女人也在担心你们!回来吧!唃厮啰首领承诺,既往不咎!”
起初,寨中只有沉默,偶尔射下几支冷箭作为回应,但都被盾牌挡开。围困持续了一天,两天...
高原的日照强烈,夜晚却寒冷刺骨。寨中缺粮少水,金刀卫残兵开始还能依靠携带的少量干粮和寨中搜集到的少许存水支撑,但很快便告罄。他们优先保证自己,那些被劫持的羌人质和少数被胁迫的羌人辅兵,只能分到极少甚至没有食物和水。
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微弱,老人的呻吟声时断时续。绝望的气氛如同瘟疫般在寨中蔓延。
第三天黄昏,夕阳如血。寨墙之上,出现了细微的骚动。几个面黄肌瘦、穿着破烂羌服的身影,正和一个凶狠的金刀卫士兵推搡着什么。
“...就给口水喝...孩子快不行了...”一个羌人辅兵苦苦哀求。 “滚开!再吵老子先宰了你!”金刀卫士兵不耐烦地挥着刀。
突然,那羌人辅兵猛地扑了上去,死死抱住那士兵的腿,对着寨下用尽全身力气嘶喊:“我们投降!我们投降!别放箭!”
这一声呼喊,如同点燃了导火索!
另外几个早已忍无可忍的羌人辅兵也立刻动手,抢夺身边金刀卫的兵器,或者干脆抱着他们一起从寨墙上滚落下来!
“反了!杀了他们!”金刀卫副将又惊又怒,挥刀砍翻一个扑上来的羌人。
但内乱一旦开始,便再也无法遏制。更多的羌人辅兵加入了反抗,寨墙上一片混乱。寨外围困的军队立刻抓住机会,唃厮啰大手一挥:“上!接应他们!保护人质!”
吐蕃武士们如猛虎出闸,迅速冲向寨门,清理障碍,与寨内反抗的羌人里应外合。
当包拯、公孙策、展昭等人进入残破的寨子时,战斗已经基本结束。金刀卫残兵大部分被歼灭,小部分眼见大势已去,丢下兵器跪地投降。幸存的人质被迅速解救出来,虽然虚弱惊恐,但性命无虞。
在寨子最里面一间破败的石屋里,人们发现了野利郎烈。他没有选择战斗到最后,也没有像那些绝望的金刀卫残兵一样死于乱军之中,或是跪地求生。
他用那柄曾经象征荣耀与权力的金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尸体歪倒在墙角,鲜血染红了地面,脸上凝固着不甘、愤怒与彻底的绝望。他曾梦想以此地为踏板,搅动青海风云,最终却在这荒凉破败的异族寨子里,走向了自我毁灭的终局。
清理战场,清点伤亡。宋军和吐蕃忠诚部落的战士,亦有十余人永远倒在了这片高原上。他们的鲜血,同样浸透了这片土地。胜利,从来都伴随着代价。
展昭默默地看着士兵们抬下同伴的遗体,看着被解救的妇孺与家人抱头痛哭,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西夏降兵。他体内的龙虎六阳气早已平息,留下的只有经脉隐隐的抽痛和深深的疲惫。身体的重创,并非雪莲和热泥能够立刻治愈,需要长时间的静养和调息。
包拯走到那些降兵面前,降兵们恐惧地低下头,不敢直视。
“押下去,好生看管,给予饮食,不得虐待。”包拯的声音依旧平静,“待禀明朝廷与唃厮啰首领后,再行发落。”
他履行了承诺。
夕阳的余晖洒满高原,将所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残破的羌寨如同一个巨大的伤疤,记录着刚刚过去的血腥与疯狂。风依旧呼啸,却仿佛带来了一丝不同的气息——不仅仅是血腥与焦糊,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哽咽,以及...艰难滋长的、名为“生”的希望。
仁术或许不能立刻消除所有仇恨,但它在最黑暗的时刻,守住了一条底线,挽救了本可能彻底湮灭的人性,也为这片土地的未来,留下了一丝或许可能的光明。然而,所有人都明白,流过的血,逝去的生命,以及隐藏在水面之下的更大冰山,都意味着余波远未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