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的繁华之下,总有阳光照不到的角落。慈恩孤儿院,便是这样一个地方。名义上,它由“仁德金会”运营,金会的主席是几位素有贤名的显贵夫人,时常在公开场合为孤儿院募捐,赢得一片赞誉。然而,近半年来,院内接连有孩子失踪,官府的记录轻描淡写:或为“自行逃逸”,或为“被善心人士秘密领养”。直到一封字迹歪斜、沾着疑似泪痕的匿名信,被悄悄塞进了开封府的门缝。
信是一个自称“小豆子”的孩子写的,只有寥寥数语:“救救我们……嬷嬷打人……小黑屋……柱子被带走了,再没回来……他们说去了好人家,可柱子的鞋掉在后门,上面有血……”
字字惊心。包拯凝视着那薄薄的纸片,仿佛能听到背后无声的哭泣。他召来了公孙策与展昭,也将目光投向了府中最为细心、且不易引人注目的雨墨。
“此事,不宜明查。”包拯声音低沉,“慈恩院背景复杂,牵涉甚广,若打草惊蛇,恐孩子们处境更险。雨墨,你可愿……”
“大人,我去。”雨墨没有丝毫犹豫。她看着那封信,眼前仿佛浮现出那个叫“小豆子”的孩子,在昏暗的油灯下,冒着极大的风险写下这些字句的模样。一种混合着愤怒与怜悯的情绪,在她心中翻涌。
雨墨伪装成一位家中遭遇变故、前来寻个栖身之所兼做善事的远亲孤女,很容易便被慈恩院接收了。这里的院长是一位姓钱的中年妇人,面容富态,言谈间总带着一种程式化的慈悲,但那双过于灵活的眼睛,却像算盘珠子一样,打量着每一个人的价值。
孤儿院坐落在城西,院落颇大,粉墙黛瓦,远远看去,倒也齐整。但一走进其中,便能感受到一种异样的氛围。前院是给捐资的善人们参观的地方,孩子们穿着虽旧却干净的衣裳,在嬷嬷的监视下,机械地念着《三字经》,小脸上一片麻木的恭顺。阳光洒在这里,却暖不进那双双过早失去神采的眼睛。
雨墨被安排照顾年幼孩子的起居。她很快就发现了问题。孩子们的伙食粗劣寡淡,与金会账面上记录的丰厚支出天差地别。稍有不慎,比如吃饭掉了饭粒,或是夜里尿床,迎来的不是耐心教导,而是管事嬷嬷毫不留情的掐拧、责骂,甚至关进那间传闻中的“小黑屋”——一间废弃的、散发着霉味的狭小柴房。
她悄悄留意那些“失踪”孩子的信息。柱子,十岁,比较倔强,曾因顶撞嬷嬷被狠狠责罚过;小梅,八岁,模样清秀,性格怯懦……他们消失得无声无息,院里的其他孩子被严厉警告不许再提,仿佛这些人从未存在过。恐惧,像无形的藤蔓,缠绕在每个孩子的心头。
雨墨不动声色,利用分发食物、浆洗衣物的机会,悄悄接近那些年纪稍大、似乎知道些什么的孩子。她不多问,只是默默地帮他们处理身上的淤青,夜里偷偷多塞半个窝头。她的善意,像微弱的光,渐渐融化了一些孩子心头的冰壳。
一个守夜的晚上,雨墨假意巡夜,实则潜到了靠近后门的位置。夜风很凉,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掩盖了她的脚步声。约莫子时,她听到了一阵压抑的车轮声,还有压低的交谈声。
“……这个货色不错,就是性子烈了点。”
“烈点好,有些老爷就喜欢这样的,有调教的乐趣……钱嬷嬷,这次的价码……”
“放心,亏待不了你们。赶紧弄走,干净点。”
是钱嬷嬷的声音!雨墨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透过墙角的缝隙望去。只见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马车停在后门,两个黑影正将一个不断挣扎的小小身影往车上塞。那孩子被堵着嘴,发出呜呜的声音,那双充满惊恐和绝望的眼睛,在惨淡的月光下一闪而过。是那个平时最沉默、总爱缩在墙角的小石头!
雨墨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惊呼出声。她看着马车迅速消失在夜色中,留下钱嬷嬷和一个打手模样的男人。钱嬷嬷掂了掂手中的钱袋,发出满意的哼声,随即又恶狠狠地低声吩咐:“把后门口收拾干净,别留下痕迹。尤其是……哼,那小子居然敢咬人。”
雨墨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借着微光,隐约看到地上似乎有一小片深色的污渍。是血吗?她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第二天,雨墨利用打扫的机会,冒险接近后门。果然,在石缝和泥土间,她发现了几缕撕扯下来的粗布纤维,以及一小块已经干涸发黑的疑似血渍。她还注意到,后门门槛内侧,有一道不太明显的、经常被重物拖拽留下的摩擦痕。这些,都无声地印证着昨夜那罪恶的交易。
同时,她从一个大一点、稍微敢说话的女孩口中得知,钱嬷嬷有个习惯,每次“送走”孩子后,都会把自己关在房里对账,而且账本好像就藏在她卧室的一个小匣子里。女孩还提到,偶尔会有穿着体面、但眼神让人不舒服的“老爷”来“挑选”孩子,美其名曰“提前相看,培养感情”。
消息通过隐秘渠道传回开封府。公孙策迅速调阅了仁德金会的公开账目,果然发现了端倪:大量采购物品的价格远高于市价,且有几笔指向不明的大额支出。展昭则根据雨墨描述的马车特征和可能的方向,开始在城外暗中排查。
然而,雨墨的频繁活动和暗中关怀,似乎引起了钱嬷嬷的警觉。这天下午,钱嬷嬷突然召集所有义工和孩子,皮笑肉不笑地宣布:“近来院里不太平,恐有宵小窥伺。为保安全,即日起,夜间一律不得随意走动,各房门户也要严加看管。”她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众人,尤其在雨墨脸上停留了片刻。
气氛骤然紧张。雨墨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必须尽快拿到关键的账本证据,否则不仅前功尽弃,自己和孩子们都可能面临更大的危险。
夜深人静,整个慈恩院死寂一片。雨墨躺在硬邦邦的板铺上,睁着眼睛,毫无睡意。窗外月光惨白,将窗棂的影子投在地上,像牢笼的栅栏。她想起了小豆子的信,想起了小石头被拖走时那双绝望的眼睛,想起了孩子们身上新旧交错的伤痕。
恐惧像冰冷的蛇,缠绕着她的心脏。如果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她甚至可以想象钱嬷嬷那伪善面具撕下后狰狞的面孔。
但她又想起了包大人信任的眼神,想起了公孙先生冷静的分析,想起了展护卫矫健的身影。她不是一个人。还有那些孩子,他们像风雨中飘摇的幼苗,等待着有人能拨开乌云,带来一丝生机。
“我不能怕。”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如果连我都退缩了,还有谁能看见他们?”她慢慢坐起身,动作轻得像一片羽毛落下。她穿上最暗色的衣服,将一把防身用的小小匕首贴身藏好,深吸一口气,如同融入阴影的猫,悄无声息地滑出了房门。
走廊幽深漆黑,仿佛没有尽头。每一步都踩在心跳上。钱嬷嬷的房间在走廊的最深处,那里,不仅藏着罪恶的证据,也可能藏着噬人的陷阱。雨墨握紧了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那细微的刺痛感让她保持着清醒。她知道,她正走向慈恩院最核心的黑暗,而揭开这黑暗,需要无比的勇气,和一点点运气。黑夜,漫长而危险,但黎明到来前的这段路,必须有人去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