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萧景瑜跪在养心殿外的青石板上时,檐角的铜铃正被晨风吹得叮当响。他穿着一身石青色的常服,领口绣着小小的蟒纹 —— 那是皇帝亲赐的纹样,曾让他在皇子们中间赚足了体面。可此刻,这身衣裳贴在冰凉的石板上,只衬得他单薄的身影愈发孤伶。
“殿下,起来吧。” 伴读小禄子捧着件披风,声音带着哭腔,“太医说您昨儿就发了热,再跪下去,身子该扛不住了。”
萧景瑜没动,膝盖早已麻木,像不是自己的。他望着养心殿紧闭的朱门,那扇门后,坐着他的父皇,也藏着他母亲的生死。“我不起来。” 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十二岁少年特有的执拗,“父皇不饶了母妃,我就跪到死。”
小禄子急得直跺脚。昨儿淑妃被传讯时,三皇子就想闯宫,被侍卫拦在宫门外;夜里又偷偷喝了半壶冷酒,说是要 “借酒壮胆”,结果今早起来就发了热,脸烧得通红,还偏要拖着病体来求情。
可养心殿的门,始终没开。
日头渐渐升高,晒得青石发烫。萧景瑜的额头渗出冷汗,视线开始模糊,却依旧死死盯着那扇门。他想起小时候,父皇把他架在肩头,在御花园里追蝴蝶;想起自己第一次射中靶心时,父皇笑着赏了他一把小金弓;想起母妃总摸着他的头说 “景瑜将来定能超过太子”…… 那些温暖的画面像针,扎得他心口发疼。
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母妃只是想让他过得好一点,有错吗?太子病恹恹的,凭什么占着储君的位置?
“圣旨到 —— 三皇子萧景瑜接旨!”
尖细的唱喏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李德全捧着明黄的圣旨,从养心殿侧门走出来,脸上没什么表情,既不怜悯,也不苛责。
萧景瑜挣扎着想要起身,膝盖却像生了根,小禄子连忙上前扶他,才勉强跪直了身子。“儿臣接旨。” 他的声音发颤,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 或许父皇只是想敲打母妃,不会真的罚她太重。
李德全展开圣旨,阳光照在明黄的绸缎上,晃得人睁不开眼。“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三皇子萧景瑜,失于管教,纵容母妃构陷东宫,其过不小。罚俸三年,收回御赐金符,即日起不得参与朝政议事,闭门读书,由国子监博士严加督导,每月将功课呈朕过目。钦此。”
“收回金符?” 萧景瑜猛地抬头,眼睛瞪得滚圆,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父皇…… 父皇要收我的金符?”
那枚金符是他十岁生辰时得的,巴掌大,上面刻着 “景瑜” 二字,凭此符可自由出入宫门,甚至能列席部分朝会。这是皇子里独一份的荣宠,是他区别于其他皇子的标志,也是母妃常说的 “将来的资本”。
现在,父皇要收回去?
“殿下,接旨吧。” 李德全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已是皇上开恩。若按律,您身为皇子,知情不报,纵容母妃谋害储君,本该禁足府中,闭门思过。”
“开恩?” 萧景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尖锐,“这是惩罚!是敲打!是怕我将来跟太子争!” 他猛地推开小禄子,踉跄着想去撞养心殿的门,“我要见父皇!我要问他!母妃有错,我没错!凭什么收我的金符?凭什么不让我参与朝政?!”
侍卫们连忙上前按住他,他挣扎着,石青色的常服被扯得歪歪斜斜,领口的蟒纹皱成一团,像只被揉皱的纸老虎。“放开我!我是皇子!你们敢拦我?!” 他嘶吼着,眼泪混着汗水淌下来,在脸上冲出两道狼狈的痕迹。
李德全看着他失态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三皇子太像淑妃了,聪明,却也急躁;懂得利用自己的身份,却不懂藏锋。帝王家最忌讳的就是这股子外露的野心,尤其是在储君已定的情况下。
“殿下,您冷静些。” 李德全示意侍卫松手,“皇上这是为您好。您年纪还小,掺和朝政太早,容易被人利用。闭门读书,磨练心性,将来才能成大器。”
“成大器?” 萧景瑜冷笑,笑声里带着绝望,“没有金符,不能参与朝政,我就是个闲散皇子!将来太子登基,我和母妃,还有苏家,都得死无葬身之地!”
他猛地甩开小禄子递来的披风,转身就往宫外跑,脚步踉跄,却带着一股狠劲。小禄子捡起披风,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宫墙拐角,急得直跺脚 —— 他知道,三皇子这是真急了,也真怕了。
回到三皇子府时,府里的气氛压抑得像口棺材。管家战战兢兢地迎上来,手里捧着个托盘,上面放着那枚被收回的金符,旁边还有几本被打包好的书 —— 那是国子监博士送来的,说是让三皇子从《论语》《孟子》读起,每月交一篇心得。
“谁让你们收起来的?” 萧景瑜一把扫掉托盘,金符 “哐当” 一声掉在地上,在青砖上磕出个小坑。“把书烧了!都给我烧了!”
管家吓得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殿下息怒!这是皇上的旨意,烧不得啊!”
萧景瑜看着散落在地上的书,封面上的 “论语” 二字刺得他眼睛生疼。他知道,这些书不是用来教他学问的,是用来圈禁他的枷锁。父皇要的不是他 “磨练心性”,是要折断他的翅膀,让他再也飞不起来。
“母妃呢?” 他忽然问,声音沙哑。
管家的头垂得更低:“淑妃娘娘…… 被禁足在景仁宫了,侍卫守得严,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萧景瑜的身子晃了晃,扶着柱子才站稳。母妃被禁足,金符被收回,他成了个没了爪牙的老虎,连去见母亲一面都做不到。这就是父皇的敲打?用最狠的方式,告诉他谁才是这天下的主人。
他走到书房,看着墙上挂着的弓 —— 那是父皇赏的小金弓,他曾用它射中过靶心,也曾幻想过将来用它射落太子的位置。可现在,这弓蒙着层灰,像个笑话。
“去备车,我要去见外祖父。” 萧景瑜突然说。苏家还有势力,外祖父苏明哲虽被削了权,却还在京中,总能想办法帮他。
可管家却面露难色:“殿下,侍卫来传过话,说您…… 不得擅自离府,若要外出,需得国子监博士陪同。”
又是一道枷锁。
萧景瑜猛地坐在椅子上,胸口剧烈起伏。他看着窗外,三皇子府的院墙很高,将天空割成一块小小的四方,像一口井,而他就是那只井底之蛙。
“都出去。” 他挥挥手,声音里带着疲惫。
下人都退了出去,书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夕阳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个张牙舞爪的怪物。他拿起那枚掉在地上的金符,指尖摩挲着上面的 “景瑜” 二字,那字是父皇亲手题的,曾经有多荣耀,现在就有多讽刺。
他忽然想起母妃教他的话:“在宫里,要么忍,要么狠。忍不了,就只能狠。”
他紧紧攥住金符,冰凉的金属硌得手心生疼。父皇想让他忍,想让他变成温顺的绵羊。可他偏不。
夜深时,萧景瑜悄悄从后墙翻了出去。他换上一身小厮的衣裳,避开巡逻的侍卫,往京郊的白云寺走去 —— 那里有苏家的暗线,是母妃之前跟他说过的 “最后一条路”。
月光洒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知道,从今夜起,他不能再做那个等着父皇恩宠的三皇子了。他要自己争,哪怕这条路布满荆棘,哪怕最终会粉身碎骨。
金符没了,朝政不能参与,那就用别的方式。父皇的敲打,敲醒了他的天真,也敲出了他骨子里的狠劲。
他抬头望向皇宫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像一头蛰伏的巨兽。他对着那方向,无声地说了句:“父皇,你等着。”
夜风卷起他的衣角,带着寒意,却吹不灭他眼底的火苗。这场削宠,不是结束,是他真正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