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宫的鎏金铜炉里燃着上好的龙涎香,烟气在雕花梁上绕了三圈,才慢悠悠地散开。皇后正对着菱花镜试戴新制的凤钗,赤金打造的凤凰嘴里衔着颗鸽血红宝石,宝石的光映在镜中,将她眼角的细纹都衬得柔和了些。李德全捧着个锦盒进来时,她正让宫女为自己调整钗尾的流苏,声音里带着几分慵懒:“是江南新贡的珍珠吗?让我瞧瞧。”
锦盒 “啪嗒” 掉在地上,里面的珍珠滚了一地,像撒了把碎星。李德全扑跪在地上,膝盖撞得金砖 “咚” 一声响,声音抖得不成调:“娘娘!不好了!王御史…… 王御史在太和殿参了王将军一本,说他…… 说他贪腐军饷,还私通敌国!皇上已经下旨,查抄王府了!”
皇后捏着流苏的手猛地收紧,鸽血红宝石的棱角硌进掌心,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她缓缓转过身,铜镜里的人影脸色惨白,凤钗的流苏垂在颊边,像挂着两串冰冷的泪:“你说什么?查抄王府?李德全,你再说一遍!”
“是真的!” 李德全哭得涕泪横流,额头在地上磕出青肿,“刚有小太监从王府跑回来报信,禁军把府邸围得水泄不通,连后墙都站满了弓箭手!王将军被铁链锁着,脖子上还套着枷,正往天牢拖呢!老夫人当场就晕过去了,少夫人抱着小少爷跪在雪地里,抓着侍卫的裤脚哭喊,可没人敢应啊……”
他的话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割着皇后的神经。她想起三天前王显离京时,还拍着胸脯说 “妹妹放心,西北的事我都安排妥了,那几本账册早就烧了”,如今看来,全是谎话。那些她亲手塞进锦盒的金银,那些她在信里写的 “万事小心,莫留把柄”,原来都成了刺向王家的刀。
“账册…… 他不是说烧了吗?” 皇后的声音轻得像飘雪,指尖死死掐着梳妆台的雕花,指甲缝里渗出血丝,“苏太傅那个老东西!我就知道留着他是祸害!还有卫家!贤妃那个毒妇,定是她串通苏凝,故意挖好坑让我们跳!”
她忽然抓起妆台上的玉如意,狠狠砸在菱花镜上,镜面 “哗啦” 一声裂成蛛网,她的脸在碎镜里被割成无数片,每一片都写满狰狞。宫女们吓得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 —— 她们从未见过皇后如此失态,平日里那个端方温婉的凤仪宫主人,此刻像头被激怒的母狮,眼里喷着要噬人的火。
“备轿!我要去养心殿!” 皇后猛地扯开衣襟,金绣的凤凰图案被她拽得变了形,“皇上不能这么对我们王家!当年若不是我兄长在西北浴血奋战,他能坐稳这龙椅?现在羽翼丰满了,就想卸磨杀驴?没门!”
李德全连滚带爬地抱住她的腿,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娘娘!万万去不得啊!皇上正在气头上,您这时候去,不是往枪口上撞吗?方才小厨房的太监说,查抄王府时搜出了您去年给将军的亲笔信,上面写着‘户部那边我已打点好,军饷之事不必忧心’,这信要是落到都察院手里……”
“信?” 皇后的声音陡然拔高,一脚踹开李德全,“我什么时候写过这种信?定是他们伪造的!王显那个蠢货,自己贪赃枉法还不够,还要攀扯我!我就该在他第一次私卖官粮时就大义灭亲,省得今日引火烧身!”
话虽如此,她的脚步却顿住了。她知道李德全说得对,此刻去养心殿,不仅救不了王显,反而会把自己卷进去。皇上最恨后宫干政,王显的供词里若再掺进几句 “皇后知情”,她这凤位就真的坐不稳了。
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皇后的亲妹妹王氏披头散发地冲进来,发髻上的珠花掉了一路:“姐姐!快救救老夫人!禁军把她老人家从暖阁里拖出来时,头撞在门槛上,现在还昏迷不醒!少夫人抱着孩子跪在雪地里求他们,他们连眼皮都不抬!”
皇后看着妹妹冻得发紫的嘴唇,看着她裙角沾着的泥雪,忽然想起小时候。那时王显还不是大将军,只是个在私塾读书的少年,总把省下的点心塞给她和妹妹,说 “等哥哥将来有出息了,让你们天天吃蜜饯”。如今蜜饯还在,人却要成刀下鬼了。
“我救不了。” 皇后的声音忽然平静下来,平静得让人心头发冷,“告诉老夫人,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告诉少夫人,带着孩子回江南老家,以后再也别踏进京门半步。”
王氏愣住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姐姐,你怎么能……”
“我是皇后。” 皇后打断她,重新理了理衣襟,让宫女为自己取下那支鸽血红凤钗,换上支素银簪子,“我首先是大齐的皇后,其次才是王家的女儿。王家完了,但我不能完。”
她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那个素面朝天的女人,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说不出的悲凉。龙涎香还在燃着,烟气缭绕,却再也暖不透这空旷的凤仪宫。
李德全捧着那封从王府搜出的信进来时,皇后正坐在软榻上翻看着佛经。信纸递到她面前,她连眼皮都没抬:“烧了吧。”
“娘娘?”
“烧了。” 皇后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从今往后,我与王家,再无瓜葛。”
火苗舔舐着信纸,将 “户部打点” 四个字烧成灰烬,飘在风里,像极了那些被她亲手斩断的亲情。殿外的风越来越紧,吹得窗棂 “吱呀” 作响,像是在为这场凤仪宫的惊变,唱着一曲无声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