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枯井的轱辘生了锈,转动时发出 “嘎吱” 的哀鸣,像有无数冤魂在井深处叹息。苏凝踩着阿武垂下的麻绳往下滑,井壁的青苔濡湿了掌心,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爬上来,让她想起陈满仓地窖里的霉味 —— 那是绝境里挣扎的味道。
“抓紧了,还有三丈。” 阿武的声音从井口传来,被井壁折成细碎的回响。他手里的火把悬在井边,橙红的光落在苏凝脸上,映出她紧抿的嘴唇和眼里跳动的光。
三天前在土地庙,沈知意将密道图交给她时,指尖的颤抖藏不住:“这密道是前朝留下的,多年没人走,怕是有危险。” 苏凝当时只抚着图上 “西角楼” 三个字,那墨迹被沈知意的指温焐得发潮,像浸了血。
麻绳突然晃了晃,苏凝猛地抓紧,靴底蹭过井壁的碎石,火星簌簌往下掉。井底积着半尺深的黑水,泛着腐臭的气息,水面倒映着火光,像块被打碎的铜镜。她踩着阿武扔下的木梯站稳时,才发现井底石壁上刻着模糊的字迹,是 “正德三年监造”—— 原来这条密道,藏了快二十年。
“往这边走。” 阿武举着火把在前头引路,火把的光在狭窄的通道里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石壁上,忽大忽小,像鬼魅在跳舞。通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头顶不时有水滴落下,砸在积水里溅起细小的水花,声响在空荡的通道里被放大,听得人心头发紧。
苏凝摸着石壁往前走,指尖触到一处凹陷,是个小小的掌印,边缘被摩挲得光滑 —— 想来是多年前修密道的工匠偷偷留下的记号,却不知这掌印见证了多少秘密的流转。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突然传来隐约的脚步声。阿武猛地灭了火把,通道瞬间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苏凝屏住呼吸,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铁链拖地的哗啦声,还有狱卒的呵斥:“快点!磨蹭什么!” 接着是囚犯的咳嗽声,虚弱得像风中残烛。苏凝忽然想起父亲在狱中定也是这般光景,铁链磨破了皮肉,咳嗽震得五脏六腑都疼,却还要强撑着写那封血书。
脚步声渐渐远去,阿武才重新点燃火把,压低声音:“是送牢饭的,我们得快点,换防前只有半个时辰。”
通道尽头是块松动的石板,阿武用力一推,石板 “吱呀” 一声掀起,露出上方微弱的光。他先爬上去,探了探身,回头对苏凝招手:“上来吧,到西角楼了。”
苏凝钻出密道,发现自己正站在一间废弃的柴房里。墙角堆着发霉的稻草,几只老鼠被火光惊得窜进墙洞,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透过柴房的破窗,能看见对面的牢房 —— 正是陈满仓说的西角楼第三间,铁栏上锈迹斑斑,里面关着个蜷缩在角落的身影,看不清模样。
“看守换班的空当,只有两刻钟。” 阿武从怀里掏出根铁撬,“我去引开巡逻的,你速去速回。” 他顿了顿,将一块玉佩塞进苏凝手里,“这是沈大人的信物,若遇到自己人,出示这个。”
苏凝握紧玉佩,冰凉的玉质贴着掌心,像块定心石。她看着阿武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才深吸一口气,贴着墙根往第三间牢房挪动。
走廊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霉味,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每走一步,靴底都像踩在棉花上,虚浮得发慌。她看见墙上贴着泛黄的布告,上面写着 “越狱者斩” 四个大字,墨迹早已褪色,却依然透着森然的寒气。
到了第三间牢房外,苏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面的囚犯似乎察觉到动静,缓缓抬起头 —— 那是张布满伤痕的脸,左眼已经瞎了,只剩下空洞的眼眶,嘴唇干裂得像枯树皮。看见苏凝,他突然瑟缩了一下,往墙角缩得更紧。
“别怕,我不是来害你的。” 苏凝压低声音,从怀里掏出半枚铜哨,“你认识这个吗?”
囚犯的独眼突然亮了一下,死死盯着铜哨,喉咙里发出 “嗬嗬” 的声响,像是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苏凝忽然想起陈满仓的话,父亲在狱中曾救助过一个被冤枉的狱卒,那人后来被打断了舌头,关在这间牢房里。
“我是来取东西的。” 苏凝指了指北墙,“左数第三块砖。”
囚犯猛地点头,挣扎着爬起来,用仅存的右臂指着墙角。苏凝连忙掏出铁撬,插进砖缝里用力一撬 —— 那块砖果然松动了,轻轻一推就掉了下来,露出里面的空洞。
洞里塞着个油纸包,被桐油浸得油亮,果然水火不侵。苏凝刚把油纸包攥在手里,就听见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 —— 换班的守卫来了。
“快走!” 苏凝对囚犯低声道,将半块麦饼从铁栏里塞进去。囚犯接过麦饼,突然 “噗通” 一声跪在地上,对着她重重磕了个头,独眼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
苏凝转身就跑,心脏狂跳得像要撞碎肋骨。她听见守卫的呵斥声在身后响起,靴底敲击地面的声音越来越近。跑到柴房门口时,阿武突然从里面冲出来,手里的长刀劈向追来的守卫:“姑娘快走!我断后!”
苏凝钻进密道,听见阿武的痛呼和守卫的怒喝声在头顶炸开。她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往下跑,指尖的油纸包被汗水浸得发潮,却依然沉甸甸的,像揣着一团火 —— 那是父亲的血,是陈满仓的命,是无数冤魂的期盼。
爬出枯井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苏凝瘫坐在井边,看着手里的油纸包,颤抖着拆开 —— 里面果然是那封血书,用指甲蘸着血写的字迹早已发黑,却依然清晰可辨。开头的 “吾女阿凝亲启” 刺得她眼睛发酸,后面写着被诬陷的经过,写着那些人的名字,写着那批赈灾粮的去向,字字泣血,句句锥心。
“爹……” 苏凝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砸在血书上,晕开小小的水渍。
就在这时,沈知意的身影出现在巷口,看见她手里的血书,长长松了口气:“拿到了?”
苏凝点点头,将血书小心翼翼地收好。沈知意走到她身边,望着东方渐亮的天色,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大小姐,从今日起,你我便是同盟。这封血书,就是我们的盟誓,哪怕粉身碎骨,也要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苏凝看着他,看见他眼里的坚定,像看见父亲当年在朝堂上的模样。她用力点头,将血书紧紧贴在胸口:“好,盟誓。”
晨风吹过巷口,卷起地上的落叶,像无数看不见的手在为这场暗夜的盟誓见证。苏凝知道,拿到血书只是开始,真正的硬仗还在后面。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黑手,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绝不会轻易束手就擒。
但她不怕。
因为她的手里,握着父亲的清白;她的身边,有并肩作战的盟友;她的心里,燃着不灭的信念。
血书在怀,盟誓在心,前路纵有千难万险,她亦无所畏惧。
天边的第一缕阳光终于冲破云层,洒在巷口的青石板上,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苏凝站起身,跟着沈知意走进晨光里,背影挺直得像株迎着风雨的青松。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孤身一人,这场为父翻案的征途,终于有了同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