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七的清晨,太液池的冰面裂开一道丈许宽的口子,寒气裹挟着冰碴子扑面而来,像无数把小刀子刮在人脸上。几个凿冰取鱼的小太监正哆哆嗦嗦地收拾工具,其中一个突然指着冰洞尖叫起来:“那是什么?!”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冰洞里浮着一团深色的东西,随着冰水的晃动轻轻起伏。有胆大的太监用竹竿去拨,那东西翻了个身,露出一张青白的脸 —— 是青禾!
她穿着那件常穿的石青色宫装,领口绣着半朵暗金的牡丹,正是柳府女眷的制式。脖颈歪向一侧,乌黑的头发散开,像水草般漂在冰水里,双手却死死攥着半块玉佩,玉佩的棱角在晨光下闪着冷光,上面刻着个 “赵” 字 —— 是容嫔兄长赵将军的私印。
“死人了!青禾姑姑死了!” 小太监们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往乾清宫跑,冰面上的脚步声杂乱而慌张,惊起几只落在枝头的寒鸦,嘎嘎地飞向灰蒙蒙的天空。
消息传到景仁宫时,苏凝正在临窗的妆台前描眉。她用的是螺子黛,色泽青黑,画出来的眉形纤细而锋利,像两把藏在鬓边的小剑。晚翠掀帘进来,手里的铜盆晃了晃,热水溅在地上,冒起一小团白气。
“娘娘,太液池那边出事了!” 晚翠的声音带着颤音,“青禾…… 青禾死了,浮在冰洞里,手里还攥着赵将军的玉佩!”
苏凝握着眉笔的手顿了顿,笔尖在眉心留下一点墨痕。她对着铜镜照了照,那点墨痕像颗痣,平添了几分冷艳。“知道了。” 她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是被人推下去的,还是自己掉下去的?”
“听说是…… 是自尽。” 晚翠的声音更低了,“锦衣卫的人去了,说青禾的指甲缝里有冰碴子,衣服也是湿的,像是自己凿开冰面跳下去的。而且…… 而且她手里的玉佩,确实是赵将军的私印,容嫔娘娘昨儿个还戴过同款的玉佩给太后请安。”
苏凝放下眉笔,拿起帕子擦掉眉心的墨痕。自尽?凿开冰面自尽?这说辞未免太可笑。太液池的冰结得有半尺厚,别说一个宫女,就是壮汉也未必能凿开那么大的口子。至于那枚玉佩 —— 定是容嫔故意留下的,想把水搅得更浑。
“容嫔呢?”
“在自己宫里哭呢,说是…… 说是青禾栽赃陷害,想死前拉赵家下水。” 晚翠撇撇嘴,“哭得撕心裂肺的,引了不少人去看,连德妃都派人送了慰问品。”
苏凝轻笑一声。容嫔倒是会做戏,明着是哭冤,实则是在告诉所有人:青禾的死和她有关,但她是被冤枉的。这一手以退为进,倒是比之前长进了不少。
“备轿,去太液池看看。”
赶到太液池时,冰洞周围已经围了不少人。锦衣卫指挥使正蹲在冰边,用银簪子挑起青禾衣襟上的一缕线,眉头皱得紧紧的。德妃站在不远处的廊下,裹着件紫貂斗篷,脸色苍白,看见苏凝来了,勉强挤出个笑容:“妹妹也来了?这真是…… 太吓人了。”
苏凝没理她,径直走到冰洞边。青禾的尸体已经被捞了上来,平放在一块木板上,宫装被冰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的轮廓。她的眼睛还睁着,瞳孔涣散,却像是死死盯着天空,嘴角留着一丝诡异的笑意,看得人头皮发麻。
“指挥使大人,有何发现?” 苏凝问道。
指挥使站起身,拱手道:“回贵妃娘娘,死者脖颈处有两道勒痕,一道深,一道浅,深的那道足以致命,浅的像是后来补上的。指甲缝里的冰碴子看着新鲜,却没沾半点泥土,不像是自己凿冰时留下的。依卑职看,绝非自尽,是被人勒死后扔进冰洞的。”
果然如此。苏凝的目光落在青禾紧握的右手上,那半块玉佩还攥在掌心,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示意侍卫掰开青禾的手指,侍卫费了些力气才将玉佩取出来,递到苏凝手里。
玉佩是暖玉的,入手温凉,边角却有新的磨损,像是被人硬生生从整块玉上掰下来的。苏凝指尖摩挲着那道磨损的痕迹,忽然想起容嫔耳后那道红痕 —— 看来昨夜容嫔不仅去了青禾的住处,还和她起了争执。
“这玉佩,确实是赵将军的私印。” 苏凝将玉佩递给指挥使,“你去查,看看这玉佩的另一半在哪。”
指挥使接过玉佩,眼神锐利:“卑职遵命。”
德妃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看着青禾的尸体,声音发颤:“她…… 她怎么会有赵将军的玉佩?难道…… 难道是容嫔杀了她,再把玉佩塞给她,想嫁祸给赵家?”
这话看似在猜测,实则是在给容嫔定罪。苏凝瞥了她一眼,德妃的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 青禾一死,柳家的残余势力就断了主心骨,她正好可以趁机拉拢内务府的人,把采办权彻底握在手里。
“德妃娘娘慎言。” 苏凝的声音清冷,“没有证据,不可妄下定论。”
正说着,容嫔带着几个宫女匆匆赶来,老远就哭喊道:“青禾姐姐!你怎么就这么去了?是谁害了你啊!” 跑到近前,看见青禾手里的玉佩,她突然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宫女们慌忙去扶,掐人中的掐人中,拍后背的拍后背,乱成一团。
德妃冷笑一声:“演得真像。”
苏凝没说话,只是看着容嫔被宫女抬走的背影。这一晕,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 谁会怀疑一个当场吓晕过去的人?容嫔的手段,确实越来越老练了。
回到景仁宫时,碧月正拿着封信在门口等,见了苏凝,连忙递上来:“娘娘,这是刘嫂子从门缝里塞进来的,说是青禾的梳妆匣里找到的。”
信是用炭笔写的,字迹潦草,显然是仓促间写就的:“柳家名单在西配殿梁上,青禾绝笔。”
苏凝的心猛地一跳。青禾竟留了后手!她连忙拆开信,里面果然夹着一张字条,上面画着西配殿的简图,在横梁的位置打了个叉。
“刘嫂子没说别的?”
“她说青禾的梳妆匣被人翻得乱七八糟,这封信是压在最底下的,怕是容嫔没找到。” 碧月压低声音,“刘嫂子还说,昨夜她看见容嫔从青禾的住处跑出来,手里拿着个油纸包,像是…… 像是名单。”
苏凝将字条收好,指尖微微颤抖。容嫔果然拿到了名单,却故意隐瞒不说,还想借着青禾的死把水搅浑,坐收渔利。这女人的野心,比她想的还要大。
“晚翠,” 苏凝转身吩咐,“去告诉容嫔,就说青禾留了封信,说名单在西配殿的梁上,锦衣卫已经去搜了。”
晚翠一愣:“娘娘,这…… 这不是给她提了醒吗?”
“就是要提醒她。” 苏凝的眼神锐利,“她以为拿到名单就能拿捏我?我要让她知道,她手里的东西,我随时可以拿到。她若识相,就乖乖把名单交出来;若是不识相……”
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容嫔就派人送来了一个油纸包,说是 “在自家床底下找到的,不知为何会在那”。苏凝打开一看,里面正是柳家买通边关守将的名单,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十几个人名,连受贿的银两数目都写得清清楚楚。
“她倒是识趣。” 晚翠看着名单,松了口气。
苏凝将名单收好,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识趣?不过是权衡利弊罢了。容嫔知道,没有她在皇帝面前周旋,这名单不仅保不住赵家,还会让她自己引火烧身。
傍晚时分,锦衣卫来报,说在青禾的住处找到了玉佩的另一半,上面刻着个 “容” 字,显然是容嫔的私物。而西配殿的梁上,什么都没有 —— 青禾的信,根本就是故意写给容嫔看的,想逼她狗急跳墙。
“青禾这是临死前还想拉容嫔垫背。” 晚翠感慨道,“可惜啊,她还是算错了一步,没想到容嫔会先下手。”
苏凝没说话,走到窗前望着太液池的方向。夕阳的余晖洒在冰面上,泛着一片诡异的血红,像极了青禾的血。她知道,青禾的死只是个开始。柳家的残余势力不会善罢甘休,容嫔和德妃的争斗也会愈演愈烈,而她,必须在这场混战中站稳脚跟。
“把名单收好,” 苏凝转身,语气平静,“等时机成熟,呈给陛下。”
这个时机,就是柳家余党跳得最欢的时候。到那时,一份名单,就能让他们万劫不复。
暖阁里的炭火烧得正旺,映得苏凝的脸忽明忽暗。她拿起那枚羊脂玉扳指,轻轻套在手指上,玉的凉意让她越发清醒。青禾的死,容嫔的投诚,柳家的名单…… 这一切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所有人都困在其中。
而她,就是那个收网的人。
夜色渐深,太液池的冰洞被重新封上,上面覆盖了新的积雪,仿佛从未有人死在那里。可苏凝知道,那冰层之下,藏着的不仅是青禾的尸体,还有无数肮脏的秘密和汹涌的暗流。
这场由青禾之死掀起的风波,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