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木小人落在青石板上的瞬间,太庙前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细密的雨丝不知何时又落了下来,打在众人的衣帽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却冲不散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诡谲与惊惶。
苏凝缓缓直起身,玄色祭服的下摆沾了些泥水,却丝毫不减她身姿的挺拔。她垂眸看着脚边那个缠着红线的桃木小人,黄纸上的朱砂字被雨水晕开,像一道道流淌的血痕,刺得人眼生疼。
“周嬷嬷,”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嘈杂的议论声,“这东西,是你放在祭品里的?”
周嬷嬷瘫坐在地上,浑身抖得像筛糠,粗布裙裾沾满了泥水,发髻散乱地贴在汗湿的额头上。她看着苏凝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突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喊起来:“不是我!不是我放的!是有人栽赃陷害!”
“栽赃陷害?” 苏凝微微挑眉,目光扫过她颤抖的手指,“可这厌胜物,是从给我准备的祭品里滚出来的。而负责递送祭品的,从头到尾只有你一个人。”
她顿了顿,转向周围的文武百官,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诸位大人请看,这小人身上写着我的生辰八字,缠着红线,画着符咒 —— 此乃最阴毒的厌胜之术,意在咒我死无葬身之地!祭祖大典,列祖列宗在前,竟有人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是可忍,孰不可忍!”
“说得好!” 吏部尚书率先出列,对着皇帝拱手道,“陛下,厌胜之术乃宫中大忌,更何况是在太庙祭祖之时!此事若不严查,何以告慰列祖列宗,何以震慑宵小之辈?”
“尚书大人所言极是!” 户部侍郎紧随其后,“周嬷嬷是皇后娘娘的亲信,此事恐与皇后娘娘脱不了干系,请陛下彻查!”
群臣的附和声此起彼伏,像浪涛般拍打着祭台。皇后站在皇帝身侧,脸色惨白如纸,双手紧紧攥着衣襟,指节泛白得几乎要嵌进肉里。她几次想开口辩解,都被汹涌的声浪淹没,只能死死盯着苏凝,眼神里的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
“够了!” 皇帝猛地一拍祭台,青铜酒爵被震得 “哐当” 作响,“吵什么!成何体统!”
他的目光如利剑般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周嬷嬷身上,语气冷得像冰:“周嬷嬷,朕再问你最后一次,这厌胜物,到底是谁让你放的?”
周嬷嬷的嘴唇哆嗦着,目光在皇后和皇帝之间来回逡巡,像一只被困在绝境中的困兽。她知道,此刻若是供出皇后,自己和远在江南的儿子都难逃一死;可若是咬紧牙关不说,眼前这关就过不去 —— 在太庙行厌胜之术,形同谋逆,是要株连九族的!
“陛下…… 奴婢……” 她的声音哽咽着,泪水混着雨水淌了满脸。
皇后见状,突然厉声道:“周嬷嬷!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祭祖大典上做出这等秽乱之事,还敢污蔑本宫!来人,给本宫掌嘴!”
她试图用气势压倒周嬷嬷,逼她闭嘴。可她忘了,兔子急了还会咬人,更何况是一个被逼到绝路的母亲。
“掌嘴?” 周嬷嬷突然凄厉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太庙前回荡,带着几分疯狂,“皇后娘娘,事到如今,您还想杀人灭口吗?是您!是您让奴婢做的!您说苏贵妃挡了您的路,让您在陛下面前失了颜面,要给她点颜色看看!”
“你胡说!” 皇后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周嬷嬷,“本宫何时说过这话?你这刁奴,定是收了苏凝的好处,故意污蔑本宫!”
“我有证据!” 周嬷嬷猛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包,颤抖着打开,里面是几张银票和一枚玉佩,“这是您给奴婢的定金!说事成之后,再给奴婢五千两白银,让奴婢带着儿子远走高飞!这枚玉佩,是您宫里的东西,您敢说不认得吗?”
侍卫将银票和玉佩呈给皇帝。皇帝拿起玉佩,只见上面雕刻着一朵精致的牡丹,花蕊处刻着一个极小的 “娴” 字 —— 那是皇后的闺名!
“皇后,” 皇帝的声音里充满了失望,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这玉佩,你如何解释?”
皇后看着那枚玉佩,脸色瞬间变得灰败,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怎么也没想到,周嬷嬷竟会把这些东西都留着,更没想到,这个平日里对她唯唯诺诺的奴才,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将她的所作所为抖得一干二净!
苏凝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心里没有半分得意,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她知道,这场对峙,看似是她赢了,实则是将所有人都拖进了更深的漩涡 —— 皇后的兄长镇国公手握兵权,绝不会坐视妹妹被如此羞辱;而她自己,也成了镇国公的眼中钉,往后的日子,怕是更加难了。
可她别无选择。在这深宫里,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她若不接下这招,今日被押下去问罪的,就是她苏凝。
“陛下,” 苏凝上前一步,语气缓和了些,“皇后娘娘或许是一时糊涂,被猪油蒙了心。念在她主持后宫多年,又出身将门的份上,还请陛下从轻发落。”
她这话看似求情,实则是在提醒皇帝,皇后的身后是镇国公,若是处置过重,恐引发朝堂动荡。
皇帝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脸色稍缓,却依旧沉声道:“皇后德行有亏,有负中宫之责,即日起禁足坤宁宫,闭门思过!周嬷嬷……” 他看向瘫在地上的周嬷嬷,眼神复杂,“念你揭发有功,免你死罪,杖责四十,流放三千里,其子…… 贬为庶民,永不录用。”
周嬷嬷瘫在地上,放声大哭,不知是在哭自己的下场,还是在哭远在江南的儿子。
皇后被侍卫搀扶着,踉踉跄跄地往宫外走。经过苏凝身边时,她突然停下脚步,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苏凝,你给我等着。我若不好过,你也休想安稳!”
苏凝没有看她,只是望着祭台上的牌位,声音轻得像叹息:“皇后娘娘,好自为之。”
雨渐渐停了,阳光挣扎着从云层里透出来,照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反射出刺眼的光。太庙前的人群渐渐散去,只剩下苏凝站在原地,晚翠默默地为她披上一件披风。
“娘娘,咱们回去吧。” 晚翠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心疼。
苏凝点点头,转身往宫外走。她知道,这场风波看似平息,实则只是一个开始。镇国公绝不会善罢甘休,皇后在坤宁宫里也不会安分,而她,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接下来的惊涛骇浪。
走到太庙门口时,她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庄严肃穆的建筑,朱红的大门在阳光下泛着暗沉的光,像一张沉默的嘴,见证了无数的荣耀与阴谋,也吞噬了无数的青春与性命。
深吸一口气,苏凝收回目光,迎着阳光,一步步往前走。脚下的路还很长,也很险,但她别无选择,只能走下去。
这深宫的棋局,她已经落子,就必须奉陪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