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的窗纸糊了三层,却依旧挡不住殿外的风。柳氏坐在紫檀木榻上,指尖捻着枚赤金点翠的护甲,在烛火下转得飞快,甲尖划过榻边的锦缎,留下细碎的刮痕。殿里的炭火烧得并不旺,她却觉得浑身燥热,像有团火在五脏六腑里烧 —— 李修远的人该回来了,景仁宫那边,想必已经乱成一锅粥。
“娘娘,喝口参茶吧。” 青禾端着茶盏上前,小心翼翼地避开柳氏挥来的手。自从被禁足,这位皇后的脾气就越来越暴躁,稍有不顺便摔东西,宫人们都怕得躲着走,只有青禾是她的陪嫁丫鬟,还敢近身伺候。
柳氏没接参茶,目光死死盯着殿门,声音带着压抑的急切:“去看看,李院判的人怎么还没来?是不是出什么岔子了?”
“娘娘别急,” 青禾放下茶盏,替她理了理歪斜的凤钗,“太医院到景仁宫要绕过三座宫墙,一来一回总得些时辰。李院判办事稳妥,定不会出错的。”
话虽如此,青禾的心里也打鼓。用落胎花害皇嗣,这是掉脑袋的罪过,若真是败露了,别说皇后复起,整个柳家都得跟着陪葬。她偷偷看了眼柳氏,烛光映在她脸上,一半明一半暗,眼神里的狠戾比当年刚入宫时更甚 —— 那时的柳氏,虽也争风吃醋,却还带着几分闺阁女子的羞怯,哪像如今,满眼都是被权力和仇恨烧出来的疯狂。
忽然,殿外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像猫爪踩过雪地。青禾眼睛一亮,刚要起身,就见个穿灰衣的小太监从窗缝里递进个纸团,动作快得像道影子。
柳氏一把抓过纸团,手抖得几乎捏不住。纸团里的字条写得潦草:“药已服,胎动止,景仁宫大乱,李院判按计行事,正‘追查’。”
“好!好!” 柳氏看着那几个字,忽然低低地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最后竟笑得直不起腰,眼泪都飙了出来。她将字条紧紧攥在手里,指甲掐进纸里,恨不得将那薄薄的纸片捏碎 —— 苏凝,你也有今天!
想当年,她怀着嫡子的时候,苏凝还只是个不起眼的才人,凭什么后来居上,抢走皇帝的宠爱?凭什么她的孩子夭折,苏凝却能接二连三地怀上?凭什么她被禁足在这冷宫里,苏凝却能住着最气派的景仁宫,捧着那枚象征权力的掌宫金印?
“老天有眼!” 柳氏捶着榻边的小几,声音又哭又笑,“那贱妇也尝尝失去孩子的滋味!让她知道,这后宫里,谁才是真正的主子!”
青禾吓得连忙捂住她的嘴:“娘娘!慎言!隔墙有耳啊!”
柳氏一把推开她,眼底的疯狂像燃尽的灰烬,带着灼人的温度:“怕什么?现在怕,当初做的时候怎么不怕?我告诉你,今日苏凝‘小产’,皇帝定会迁怒于她,说她‘福薄压不住龙裔’!到时候,我再在太后面前哭诉几句,说她‘德行有亏,连孩子都保不住’,这中宫之位,迟早还是我的!”
她站起身,在殿里来回踱步,凤袍的下摆扫过地上的炭灰,拖出一道黑痕。“李修远那边做得干净吗?没留下什么把柄吧?”
“放心吧娘娘,” 青禾连忙道,“那落胎花是奴婢托南疆的旧人弄来的,市面上根本没有,混在安胎药里,银器验不出来,药渣也看不出异样。李院判只说是‘加了安神药材’,就算查,也只会查到张太医头上 —— 毕竟方子是他开的。”
柳氏满意地点点头,走到铜镜前。镜中的女人,鬓边已有了几缕白发,眼角的细纹被厚厚的脂粉遮着,却遮不住眼底的戾气。她拿起眉笔,蘸了点黛青,将眉峰画得又高又挑,像两把出鞘的刀。
“去,” 她对青禾道,“把我那件石榴红的凤袍拿来,再备些燕窝、人参,就说‘听闻苏娘娘不适,本宫心里不安,虽被禁足,也该尽份心意’,亲自送去景仁宫。”
青禾惊得脸都白了:“娘娘!这时候去?万一被陛下知道了,岂不是……”
“知道了才好!” 柳氏的声音带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要让所有人都看看,就算被禁足,我柳氏也能稳坐钓鱼台!我要亲自去看看苏凝那副痛不欲生的模样,要让她知道,跟我斗,她还嫩了点!”
她想起苏凝刚入宫时,穿着件月白襦裙,怯生生地给她请安,眼神清澈得像山涧的泉水;想起皇帝第一次带苏凝游园,她躲在假山后,看着两人并肩的背影,指甲掐得手心淌血;想起自己的孩子夭折时,苏凝正被晋封,宫里到处都是贺喜的鼓乐…… 那些积压在心底的恨意,像发酵的酒,越来越烈。
“娘娘,” 青禾犹豫道,“可您还在禁足期,擅自离宫,陛下怕是会生气……”
“生气?” 柳氏冷笑一声,将眉笔扔在妆奁上,发出清脆的响,“他现在忙着心疼苏凝和那个没出世的孽种,哪有空管我?再说了,我是以‘探望病中姐妹’的名义去的,合情合理,谁能说个不字?”
她走到殿门口,伸手推开沉重的宫门。冷风卷着雪沫子灌进来,吹得她鬓边的珠花乱颤,却吹不散她眼底的得意。远处的景仁宫方向,隐约传来太医院的动静,像是有太医匆匆进出 —— 那是她期盼已久的 “好消息”。
“走!” 柳氏提起凤袍的裙摆,率先迈出门槛,“让他们都看看,我柳氏,还没输!”
青禾咬咬牙,拎着食盒跟了上去。宫道上的积雪被踩得咯吱响,像无数细碎的嘲笑。坤宁宫的侍卫想拦,却被柳氏狠狠瞪了回去:“本宫去探望皇贵妃,你们也敢拦?是不是想抗旨?”
侍卫们面面相觑,终究没敢再动。他们看着皇后的背影消失在宫墙拐角,凤袍的石榴红在白雪里格外刺眼,像朵开在坟头的花。
柳氏走得很快,仿佛身后有什么在追。她想象着苏凝躺在榻上哭嚎的样子,想象着皇帝焦急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想象着自己重新执掌六宫、柳家复兴的样子,嘴角的笑越来越深。
却没看见,身后的青禾悄悄将一张字条塞进了假山石缝里 —— 那是给李德全的,上面写着 “皇后往景仁宫去了,似有异动”。青禾跟着柳氏多年,早已看透了她的疯狂,知道跟着这样的主子,迟早会被拖入深渊,她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风卷着雪沫子,打在柳氏的脸上,冰冷刺骨。可她却觉得浑身滚烫,像走在通往巅峰的路上。她不知道,景仁宫的那场 “胎动不安”,不过是苏凝布下的局;她更不知道,自己一步步走向的,不是复起的荣光,而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景仁宫的轮廓越来越近,隐约能听见里面传来的哭喊声。柳氏整理了一下凤袍,露出一个 “关切” 的笑容,抬脚跨进了那扇朱红宫门 —— 她以为自己是来看笑话的,却不知,自己早已成了别人笑话里的丑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