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宫的药渣还在荷花池底沉着，青石板上的碎碗片已被晚翠用帕子细细擦过，可那股若有似无的腥气，却像附骨之疽，缠在殿梁的雕花里，散不去了。苏凝靠在软枕上，指尖划过皇帝方才握过的锦被 —— 那上面还留着龙涎香的余温，也留着他眼底翻涌的雷霆。
“娘娘，春杏那边已经安顿好了。” 晚翠端着刚温好的燕窝进来，脚步轻得像猫，“张太医的解药很管用，她刚喝了粥，说是小腹不疼了，就是还有点晕。奴婢让她在偏殿歇着，用屏风挡着，绝不会让人看见。”
苏凝接过燕窝，银匙在碗里轻轻搅动。褐色的汁液里映出她平静的脸，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方才皇帝握着她的手，说 “朕定要让他们付出血的代价” 时，她的心跳得多快 —— 这场戏，已经演到了最关键的地方，再往前一步，就是刀光剑影，容不得半点差错。
“李修远招了吗？” 她问。
“还没。” 晚翠的声音压得极低，“听说在天牢里嘴硬得很，说什么‘太医院药材都是按规矩采的，绝无落胎花’，还咬着张太医不放，说是张太医开错了方子，想栽赃给他。”
苏凝舀起一勺燕窝，慢慢咽下去。李修远是柳氏的表舅，又是太医院院判，知道的秘密太多，绝不会轻易招供。她早就料到了这一步，所以才让春杏演那场 “腹痛” 的戏 —— 那不是为了骗李修远，是为了给皇帝一个 “实证”。
“让萧将军的人去天牢‘帮帮’他。” 苏凝的声音冷得像冰，“不用太重的刑，就用些法子让他睡不着，让他看着自己的指甲一片片掉 —— 我记得，他最宝贝自己那双‘妙手回春’的手。”
晚翠打了个寒噤，连忙应声。她跟着苏凝多年，知道主子看着温和，狠起来却比谁都决绝 —— 那些想害她的人，她从来不会手软。
午后，赵珩来了。他没像往常那样带着蚂蚱笼，只是背着小手，一步一步走到榻前，小脸上满是与年龄不符的凝重。
“娘娘，父皇说，坏人很快就会被抓住了。” 他踮起脚，替苏凝掖了掖被角，动作笨拙却认真，“他还说，等抓住了坏人，就给小弟弟起名字，叫‘瑞儿’，说这样就会平平安安的。”
苏凝的心一暖，摸了摸他的头：“珩儿也觉得‘瑞儿’好听吗？”
赵珩重重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香囊，塞进苏凝手里。那香囊是用明黄锦缎做的，上面绣着个歪歪扭扭的 “安” 字，针脚乱得像堆草，可苏凝却觉得，那是这宫里最珍贵的东西。
“这是我求的平安符，在太庙熏了三天三夜。” 赵珩的声音带着点小得意，“李先生说，心诚则灵，小弟弟一定会没事的。”
苏凝握紧香囊，指尖触到里面硬硬的东西 —— 像是块小小的玉佩。她知道，这孩子是真的在担心她，担心那个还没出世的弟弟。这场戏，她演得心惊胆战，可看着赵珩清澈的眼睛，忽然觉得一切都值了。
正在这时，李德全匆匆进来，脸上带着种难以置信的狂喜：“娘娘！陛下！李修远招了！”
苏凝和皇帝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了然。
“他招了什么？” 皇帝的声音带着刻意压制的平静。
“他招了！” 李德全喘着气，手里捏着张供词，“说落胎花是柳氏让他加的！还说…… 还说皇后早就买通了太医院的药材商，每月都往宫里运些‘特殊药材’，不光是落胎花，还有麝香、红花，都是用来害皇嗣的！前几年端妃娘娘的孩子没保住，也是柳氏动的手脚！”
供词上的字迹歪歪扭扭，还沾着些褐色的痕迹 —— 像是血。苏凝看着那供词，忽然想起端妃。那个总是笑着给她送点心的女人，在孩子夭折后，不到半年就疯了，如今还关在冷宫的角落里，见人就喊 “我的孩子”。原来，那不是意外，是柳氏的毒手。
“还有吗？” 苏凝的声音有些发颤。
“还有！” 李德全的声音更激动了，“他说柳氏不仅害皇嗣，还和镇国公旧部有联系，说等柳家复起，就废了陛下，扶持…… 扶持一个‘听话’的皇子登基！”
这话像道惊雷，炸得殿里一片死寂。皇帝猛地拍在案上，龙涎香的烟柱被震得四散：“反了！真是反了！”
苏凝看着皇帝暴怒的样子，心里却异常平静。她早就知道柳氏和镇国公旧部有勾结，只是没证据。如今李修远招了，正好顺水推舟，将柳家彻底连根拔起。
“陛下息怒。” 苏凝拉住皇帝的手，声音温和却坚定，“既然李修远招了，就该按律法处置。柳氏谋害皇嗣，勾结叛党，罪证确凿，当废后位，打入冷宫；李修远助纣为虐，凌迟处死；太医院所有涉案人员，一律斩立决；柳家满门，抄家问斩，一个不留。”
她的话条理清晰，字字句句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皇帝看着她，忽然觉得眼前的女人，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怯生生的才人 —— 她经历了太多阴谋，也学会了如何用最狠的手段，保护自己和身边的人。
“准奏。” 皇帝的声音带着疲惫，却异常坚定，“李德全，传朕旨意，按娘娘说的办！”
李德全领命而去，脚步快得像阵风。殿里只剩下苏凝、皇帝和赵珩。赵珩看着苏凝，忽然开口：“苏娘娘，柳皇后会像话本里的坏人那样，被砍头吗？”
苏凝摸了摸他的头：“她犯了错，就该受罚。但珩儿要记住，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伤人 —— 今日之事，是为了保护更多的人。”
赵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却紧紧攥住了苏凝的手。他虽然小，却也知道，若不是苏娘娘聪明，他和小弟弟早就没命了。
傍晚时分，天牢传来消息，柳氏得知李修远招供，知道自己再无活路，用发簪划破了喉咙，死在了牢里。青禾也跟着殉主了，据说死前还在喊 “娘娘冤枉”。
消息传到景仁宫时，苏凝正在喝张太医新熬的安胎药。药里加了杜仲和桑寄生，苦得她皱起了眉，却还是一口一口喝下去。
“娘娘，柳氏死了。” 晚翠的声音带着释然。
苏凝没说话，只是将最后一口药喝完。她想起柳氏刚入宫时的样子，想起她抱着太子时的温柔，想起她在冷宫的疯狂…… 那个女人，终究还是被权力和仇恨毁了。
“把春杏送出去吧。” 苏凝放下药碗，“按说好的，给她良田百亩，让她回老家，找个老实人嫁了，永远别再回京城。”
晚翠应着，转身要走，又被苏凝叫住：“告诉她，就说…… 多谢她。”
春杏离开时，景仁宫的月亮刚升起来。她穿着身粗布衣裳，手里攥着苏凝给的银票，回头望了一眼那朱红的宫门，眼里满是感激和后怕。她不知道自己参与的这场 “假戏”，背后藏着多少人命，只知道自己能活着离开这吃人的宫墙，已是天大的幸运。
殿里的龙涎香还在燃着，烟柱笔直地冲向穹顶。皇帝从背后轻轻抱住苏凝，下巴抵在她的发顶：“都结束了。”
“是啊，结束了。” 苏凝靠在他怀里，摸着小腹里那个安稳的小生命，忽然觉得一阵疲惫 —— 这场戏，演得太久，也太险，她几乎要分不清哪些是假，哪些是真。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地上的锦被上，像铺了层银霜。苏凝闭上眼，听着皇帝平稳的心跳，听着自己腹中微弱的胎动，忽然明白，这宫里的事，从来没有 “假戏”，每一步都踩着刀尖，每一个局，都得用真心和性命去赌。
好在，她赌赢了。
太医院的异动平息了，皇后的暗喜成了绝响，皇帝的雷霆扫清了阴霾。这场假戏真做的局，终于在月升星落间，落下了帷幕。而那个在药劫中安稳无恙的小生命，还在悄悄生长，等待着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天 —— 那时，景仁宫的花，该开得正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