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宫的窗棂上糊着层蝉翼纱,将午后的阳光滤得柔柔和和的,落在柳若微指尖的《漕运密报》上。密报上的字迹是父亲柳通判的亲笔,墨迹里混着江南特有的梅香,却掩不住字里行间的寒意 ——“苏明哲与李修在棋社密谈一个时辰,周显府中深夜亮起灯火,似在核对账册”。
晚晴站在一旁,手里绞着帕子,声音带着急:“娘娘,这才几日,苏明哲就拉拢了两个中立派大臣,再这样下去,凤仪宫的势力怕是要压过咱们了!”
柳若微没抬头,指尖在 “李修” 二字上轻轻划过。那字迹被指甲按出浅浅的凹痕,像棋盘上被吃掉的子:“压过?苏凝想拉拢朝臣,总得先把自己的软肋露出来。周显收了神医,李修得了‘美言’,这些都是把柄,就看谁先忍不住,把它们捅出去。”
她将密报翻到最后一页,那里记着王砚拒收《赤壁赋》的事,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你看,王砚就没忍不住。他把画退回去,明着是打苏家的脸,暗着是告诉所有人‘苏家在拉拢我’—— 这步棋,走得比苏明哲还急。”
晚晴凑近看了看,还是不解:“可王砚再刚直,也架不住苏明哲拿着淮安名册逼他啊!方才小禄子来报,说苏明哲今早去了御史台,王砚亲自把他迎了进去,两人关着门谈了半个时辰呢!”
“迎进去,不代表谈拢了。” 柳若微放下密报,端起案上的碧螺春,茶盏的热气模糊了她眼底的锋芒,“王砚的恩师当年被镇国公参倒,这份仇,他记了二十年。苏明哲想靠一本名册就让他忘了旧怨?未免太天真。”
她吹了吹茶沫,继续道:“王砚留苏明哲说话,不过是想看看苏家手里还有多少底牌。他这种人,最擅长‘坐山观虎斗’,谁占上风就帮谁,谁露破绽就咬谁 —— 咱们等着就是。”
晚晴还是不安,从袖中取出另一张纸条:“这是刚从御书房传来的消息,说皇上看了周显递的漕运账册,夸他‘忠直’,还赏了两匹云锦。娘娘,这分明是给苏家撑腰啊!”
“赏云锦?” 柳若微笑出声,那笑声里带着几分嘲弄,“皇上是在提醒周显‘你的账册朕看过了’,也是在告诉苏凝‘别太得意’。帝王心术,从来不是赏谁就是信谁,是让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有机会被信。”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宫墙外那片沉沉的绿荫。凤仪宫的飞檐在绿荫后若隐若现,像头蛰伏的猛兽,看似安静,实则随时可能扑出来咬人。
“让小禄子去盯着李修的侄子。” 柳若微忽然道,声音压得很低,“淮安通判李嵩,不是好东西,去年强占民女的事被压了下来,你让父亲在江南找几个苦主,悄悄送进京 —— 御史台最喜欢这种案子。”
晚晴的眼睛亮了:“娘娘是想……”
“想让王砚有东西可参。” 柳若微的指尖点在窗纱上,那里正好对着御史台的方向,“苏明哲让王砚查李嵩,咱们就给王砚递‘强占民女’的证据 —— 查亏空,王砚可能会手软;查民怨,他绝对不会放过。到时候,李修必然迁怒苏家,这‘攻守同盟’,也就散了。”
这步棋藏得极深。苏家拉拢李修,柳家就从李修的软肋下手;苏家想借王砚的刀,柳家就给这把刀磨得更利 —— 既不直接与苏家为敌,又能让他们的拉拢功亏一篑,这才是江南人最擅长的 “绵里藏针”。
晚晴领命刚要走,就见小禄子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手里举着封信:“娘娘,御史台的王大人…… 王大人真的要参李嵩了!”
柳若微接过信,展开一看,果然是王砚草拟的弹劾奏章,上面不仅写了李嵩 “贪墨漕运银两”,还加了条 “强占民女、草菅人命”,字迹凌厉,像要把纸都划破。
“看来父亲的苦主已经送到了。” 她将奏章递给晚晴,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王砚这把刀,果然好用。”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晚晴看着奏章,手都有些抖,“要不要把这事捅给李修,让他和苏家反目?”
“不。” 柳若微摇头,目光落在凤仪宫的方向,“等。等王砚把奏章递上去,等皇上龙颜大怒,等李修慌了神,再让小厨房做些点心,送到李府去 —— 就说‘听闻李大人近日忧思过重,特来送些安神的甜羹’。”
她要在李修最狼狈的时候递上橄榄枝,让他觉得,柳家才是能救他的人;也要让苏明哲看看,他费尽心机拉拢的盟友,转眼就能变成刺向他的刀。
而此刻的凤仪宫,苏凝正对着淮安送来的急报皱眉。画屏站在一旁,声音带着惊:“主子,王砚要参李嵩,连‘强占民女’都写上了!这分明是有人在背后递刀子,想挑拨咱们和李修的关系!”
“我知道是谁。” 苏凝放下急报,指尖在 “柳通判” 三个字上重重一点,“除了景仁宫那位,谁能这么快找到江南的苦主?”
她忽然笑了,那笑意里带着几分冷硬:“她想让李修反水?没那么容易。李嵩是李修的软肋,也是他的命门 —— 咱们越是在这时候帮李修压下案子,他就越得依附咱们。”
“可王砚的奏章已经写好了……”
“写好了,未必能递上去。” 苏凝站起身,走到书架前,取下本《皇亲名录》,在 “太后侄子” 那一页停了停,“李修的妹妹是太后的奶嬷嬷,你说太后会不会保李嵩?”
画屏的眼睛亮了:“主子是想……”
“让李修去求太后。” 苏凝合上名录,语气笃定,“太后保了李嵩,就欠了李修一个人情;李修欠了人情,就得给咱们办事 —— 这叫‘借力打力’,柳若微想挑拨,咱们就顺势把他们绑得更紧。”
这盘棋,苏凝的招数向来是 “以力破巧”。柳若微用江南的柔劲拆招,她就用北地的刚劲接招,谁也别想占上风。
消息传到李府时,李修正对着王砚的奏章发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亲侄子不仅贪墨,还敢强占民女!这要是被皇上知道,别说保侄子,连他自己的乌纱帽都保不住!
“大人,怎么办啊?” 管家哭丧着脸,“苏家那边派人来说,让您去求太后……”
“求太后?” 李修猛地拍桌,眼里闪过屈辱,“我堂堂吏部尚书,去求个奶嬷嬷出身的太后?柳若微这是把我往死路上逼!”
他知道这是柳家的圈套,也知道苏家是在借机拉拢,可事到如今,他没有别的选择。李嵩若倒,他在吏部的根基就会动摇;太后若保,他就得欠苏家一个大人情 —— 左右都是坑,只能选个浅点的跳。
“备轿。” 李修咬牙道,“去寿康宫。”
而此刻的景仁宫,柳若微正看着晚晴送来的消息,嘴角的笑意渐渐淡了。晚晴站在一旁,声音带着急:“娘娘,李修真的去求太后了!这可怎么办?”
“急什么。” 柳若微放下消息,指尖拂过案上的《江南雨景图》,“他去求太后,就欠了太后的情;欠了太后的情,就得听太后的话。太后最恨苏家,迟早会让李修对付咱们 —— 到时候,李修夹在中间,左右不是人,才是最难受的。”
她拿起笔,在消息上写了个 “等” 字:“拉拢朝臣的路,从来不是一帆风顺的。苏明哲赢了两步,不代表能赢到最后。咱们的棋子,还没出呢。”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飘过,柳若微望着凤仪宫的方向,忽然觉得这深宫的棋局越来越有趣了。苏凝的刚,她的柔,李修的滑,王砚的直,周显的稳,每个人都在棋盘上走着自己的步,却不知最终的输赢,早已握在养心殿那位的手里。
暮色降临时,小李子在御书房里,看着两份几乎同时送到的密报 —— 一份是苏凝让李修求太后的消息,一份是柳若微给王砚递证据的内情。他抬头看向皇帝,见他正对着棋盘出神,黑白子交错,像极了此刻的朝堂局势。
“皇上,这……”
“都是好棋。” 皇帝忽然笑了,落下最后一枚黑子,吃掉了白子的大龙,“苏家的刚,柳家的巧,少了谁,这盘棋都没意思。”
他拿起两份密报,放在烛火上点燃,看着纸灰在风中飘散:“让她们闹去吧。闹得越凶,棋盘上的棋子就越清楚自己该站在哪边 —— 这才是朕想看到的。”
烛火跳动着,映着皇帝眼底的深邃。他知道,苏凝和柳若微的较量,从来不止是后宫的争宠,是朝堂势力的平衡;苏明哲拉拢的朝臣,柳若微捅出的刀子,最终都要经过他的权衡,才能决定谁能留在棋盘上。
而暗处的风声,不过是棋盘上的落子声,听着热闹,却动摇不了最终的棋局。
夜渐渐深了,凤仪宫和景仁宫的灯都还亮着。苏凝在看《太后党羽名册》,柳若微在写《江南苦主证词》,她们都不知道,自己的每一步棋,都落在了皇帝的算计里。
这场拉拢朝臣的暗战,才刚刚开始,而暗处的风声,早已将棋盘上的每一个角落,都吹得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