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阳宫的晨露打湿了窗台上的秋菊,金黄的花瓣沾着水珠,像缀了层碎金。淑妃坐在梳妆台前,由着翠儿为她绾发,铜镜里映出她姣好的面容,只是眼角的细纹在晨起的微光里愈发清晰 —— 昨夜又没睡好,梦里总缠着容嫔七窍流血的模样,惊醒时冷汗浸透了中衣。
“娘娘,用这支赤金点翠步摇吧。” 翠儿拿起一支凤钗,钗头的珠翠在镜中晃出细碎的光,“昨儿尚宫局新送来的,说是皇后娘娘特意吩咐给各宫添的新首饰。”
淑妃的目光在钗上顿了顿,忽然冷笑:“新首饰?怕是苏凝收买人心的幌子吧。刚接管尚宫局就急着分好处,倒显得我这个做姐姐的,这些年苛待了下头人。”
她拨开翠儿的手,自己从妆奁里挑了支素银簪插上:“就戴这个。她越想张扬,我越要素净,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翠儿不敢多言,默默收起金钗,转身捧来一碗燕窝:“这是御膳房按例送来的,说是皇后娘娘让给各宫都加了份例,补秋燥正好。”
“皇后娘娘?” 淑妃捏着银匙的手猛地收紧,匙底磕在碗沿上,发出清脆的响,“她倒会做人。接管了尚宫局,就把好处撒得满天飞,是怕别人忘了她如今有多风光吗?”
燕窝的甜香漫开来,她却忽然没了胃口,推开碗站起身。窗外的梧桐叶落了满地,昨夜的风急,卷得残叶在阶前堆了厚厚一层,像谁铺了条枯黄的毯子。
“去凤仪宫打探的人回来了吗?”
“回来了。” 翠儿低声道,“说皇后娘娘一早就去了尚宫局,亲自清点库房,还把柳妃娘娘私藏的账册都找了出来,却没声张,只让张尚宫悄悄记着。”
“没声张?” 淑妃走到窗前,望着凤仪宫的方向,那里的烟筒正冒着袅袅青烟,“她这是在等。等柳若微在景仁宫熬不住了,自己闹起来,她再把账册甩出来,坐收渔翁之利 —— 苏凝的手段,倒是越来越高明了。”
她想起三年前选秀,苏凝穿着粗布衣裙站在角落里,谁都以为她是哪家小官的女儿,却没想她是镇守南疆的苏将军之女。那时的苏凝就透着股沉稳,如今执掌凤印,更是把 “藏锋” 二字刻进了骨子里。
“娘娘,” 翠儿犹豫着开口,“要不要…… 咱们也做点什么?尚宫局掌着六宫用度,若全被皇后攥在手里,往后……”
“做什么?” 淑妃转身,指尖划过案上的玉如意,“柳若微刚倒,苏凝正是风头正劲的时候,咱们现在出手,岂不是替柳若微挡枪?”
她太了解苏凝了,看似温和,实则步步为营。接管尚宫局是第一步,清查账册是第二步,接下来必定是安插自己的人手,把柳若微的旧部一个个换掉。这时候凑上去,只会被她连带着柳若微一起收拾。
“可容嫔妹妹……” 翠儿的声音带着哭腔,“她不能白死啊!”
“白死?” 淑妃冷笑,拿起剪刀剪掉案上那支开得最盛的秋菊,“在这宫里,谁不是白死?容嫔自己蠢,非要掺和柳若微和苏凝的争斗,死了也是活该。倒是她的死,让我看清了苏凝的狠,也看清了皇上的心思 —— 这盘棋,咱们得慢慢下。”
她将剪下的秋菊插进青瓷瓶,金黄的花瓣在素色的瓶身映衬下,竟有种惨烈的美:“去,把那对羊脂玉镯送到慈宁宫,就说是‘妹妹感念太后近日操劳,一点心意’。”
翠儿眼睛一亮:“娘娘是想…… 联合太后?”
“联合?” 淑妃抚平衣袖的褶皱,“太后心里只有柳家,怎会真心帮我?不过是让她知道,这宫里不是只有苏凝一个能倚仗的人。柳若微倒了,她总得再找个棋子,我送上门去,她没有不收的道理。”
这就是深宫的生存法则: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太后需要人制衡苏凝,她需要太后的支持稳固地位,各取所需,何乐而不为?
翠儿捧着玉镯刚走,淑妃就走到铜镜前,仔细看着自己的脸。眼角的细纹虽已显现,但眉眼间的风情依旧,比起苏凝的端庄,她多了几分妩媚,这正是皇上最看重的。
“苏凝,你想稳坐后位,怕是没那么容易。” 她对着镜中的自己轻笑,指尖点了点眉心,“尚宫局的权柄你接了,可这六宫的人心,未必都向着你。”
午时的钟声敲响,景阳宫的小厨房飘出鸡汤的香气。淑妃坐在临窗的软榻上,看着宫女们清扫阶前的落叶,忽然觉得这秋日的阳光格外暖。柳若微的倒台,未必是坏事,至少让她看清了棋盘上的虚实 —— 苏凝的强,太后的弱,皇上的摇摆,都像落叶下的石子,只要踩得准,未必不能走出一条新的路。
傍晚时分,翠儿从慈宁宫回来,脸上带着喜色:“娘娘,太后收下了玉镯,还说…… 还说让您得空了去慈宁宫说话,她新得了些江南的新茶。”
“知道了。” 淑妃翻着手里的诗集,语气平淡,心里却泛起一丝得意。太后这是松口了,愿意与她联手。
“对了,” 翠儿补充道,“奴婢回来时,看见皇后娘娘派人给景仁宫送了个匣子,像是些旧首饰。柳妃娘娘的宫女接了,却把匣子扔在地上,还骂…… 骂皇后假好心。”
淑妃放下诗集,眼底闪过一丝讥诮:“柳若微还是这么蠢。苏凝送的哪是首饰?是让她在宫里更难立足的刀子 —— 收了,显得她贪念旧情;不收,显得她不识好歹。”
她走到窗前,望着景仁宫的方向,那里的灯亮了,却昏昏沉沉,像风中残烛。
“这场戏,越来越有意思了。” 淑妃轻声道,指尖在窗棂上划出浅浅的痕,“苏凝想当执棋者,柳若微想做困兽斗,太后想捡漏,而我……”
她忽然笑了,笑声在寂静的暮色里格外清晰:“我就做那个藏在棋子后的人,看看最后,谁能落个子定乾坤。”
夜风卷起阶前的落叶,打着旋儿撞在廊柱上,像谁在低声附和。景阳宫的灯亮到深夜,与凤仪宫的烛火遥遥相对,像两颗心照不宣的棋子,在深宫里的棋盘上,静静蛰伏,等待着下一个风起的时刻。而这场由观望开始的暗涌,早已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悄然织成了一张网,网住了欲望,也网住了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