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的廊下,新抽芽的梧桐叶在春风里轻轻摇晃,将碎金般的阳光筛落在青石板上。青禾正指挥着小太监挂红灯笼,朱红的灯笼穗子扫过石阶,带起一阵淡淡的香——那是苏凝亲手调制的香料,用腊梅与雪蜜混合而成,清雅得像她本人。
“青禾姑娘,这宫灯的穗子要不要再放长些?”小太监踮着脚尖,手里的红绸带在风里飘成条弧线。他看着满院的喜庆装饰,笑得见牙不见眼,“再过三日就是立后大典了,宫里的人都说,这是十年来最热闹的事呢。”
青禾仰头看了看,指尖在灯笼穗上比量着:“再放三寸,要刚好能扫到过路人的肩头,图个‘鸿运当头’的吉利。”她想起三日前宗人府送来的仪轨,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大典的流程,从五更起身到祭告太庙,连每步该踩哪块金砖都标得清清楚楚,光是看着就让人手心冒汗。
廊下的石桌上,放着刚从御膳房送来的点心。有苏凝爱吃的桂花糕,有七皇子喜欢的冰糖肘子,还有特意从北疆运来的奶酪——那是苏靖远让人快马加鞭送来的,装在冰窖里运了三千里,到京时还冒着寒气。
“母亲!你看我穿这件好看吗?”七皇子赵昀穿着件明黄色的小蟒袍,从回廊那头跑过来,小靴子踩在青石板上咚咚响。这是皇帝特意让人做的,领口绣着小小的龙纹,比寻常皇子的规制高了半阶,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要把他当嫡子养。
苏凝正坐在窗前描花样子,听见声音抬头,看见七皇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忙放下针线迎上去:“慢些跑,仔细摔着。”她替他理了理歪掉的腰带,指尖触到孩子滚烫的额头,不由蹙眉,“怎么又疯跑?地龙刚停,仔细着凉。”
七皇子咯咯地笑,小手拉着苏凝往殿里拽:“母亲快来看!父皇让人送了好玩的东西!”殿中央的紫檀木架上,摆着座玉雕的麒麟,足有半人高,玉质通透,上面的鳞片用金线勾勒,在阳光下闪得人睁不开眼。
“这是西域进贡的暖玉,能安神。”苏凝的指尖拂过麒麟的脊背,冰凉的触感让人心神一清。她知道这不是普通的赏赐,是皇帝在告诉所有人,七皇子的地位,谁也动摇不得。
正说着,李德全的声音在院外响起:“苏娘娘,陛下让奴才来问问,大典的礼服要不要再改改?尚衣局的人说,若是觉得九凤纹太沉,可换成七凤的。”
苏凝看向那件挂在衣架上的皇后礼服,玄色的缎面上绣着九只展翅的凤凰,每只凤眼里都嵌着鸽血红的宝石,光是看着就觉得沉甸甸的。这是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皇后礼服必须用九凤纹,象征“九五之尊”的匹配,如今皇帝却说可以改,分明是体贴她身子弱。
“不必改了。”苏凝的声音温和却坚定,“祖制不能破。”她走到衣架前,轻轻拂过凤凰的尾羽,“告诉陛下,臣妾能担得起。”
李德全笑着应了,又压低声音道:“娘娘宽心,太后那边已经安分了。昨儿个奴才去慈宁宫传旨,见她正对着佛经发呆,连奴才进去都没察觉呢。”
青禾在一旁听见,心里暗暗点头。自韩文正被流放、端王递了证词后,太后就彻底失了势,连慈宁宫的侍卫都换成了皇帝的人,再也掀不起风浪。那些曾经依附太后的嫔妃,如今见了苏凝,连大气都不敢喘,后宫总算清净了。
午后的阳光渐渐西斜,坤宁宫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苏凝坐在窗前,看着七皇子趴在地毯上玩玉雕麒麟,忽然想起三年前刚入宫时,自己住在偏僻的碎玉轩,院里只有一棵老槐树,每到秋天就落得满地枯叶。那时谁能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站在这里,成为即将入主中宫的女人。
“母亲,三皇兄为什么还不来给我道歉?”七皇子忽然抬起头,小脸上满是不解。自三皇子被禁足后,就再没踏出过景仁宫,更别说来赔罪了。
苏凝放下针线,走过去坐在他身边,指尖在他发顶轻轻摩挲:“有些人做错了事,不一定会道歉,但心里总会知道自己错了。七儿要学会宽容,因为真正强大的人,从不需要别人低头。”
七皇子似懂非懂地点头,小手抱着麒麟的脖子:“就像母亲一样?”
苏凝被他逗笑了,在他软乎乎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就像七儿将来会成为的样子。”
暮色渐浓时,宫里的灯笼一盏盏亮了起来。太和殿的铜鹤在夕阳里泛着金光,御花园的腊梅还残留着最后一缕香,宫道上的侍卫换了新的铠甲,连空气里都飘着喜庆的甜香。
皇帝的明黄色龙袍出现在月门外时,七皇子像只快活的小鹿扑过去,抱着皇帝的腿撒娇:“父皇!你看母亲给我绣的荷包!”
皇帝弯腰将他抱起来,目光落在苏凝身上,见她穿着件月白色的常服,领口绣着几枝新抽的柳芽,是她下午刚绣的,针脚细密得像初春的雨。“在忙什么?”他的声音带着笑意,眼角的疲惫被温柔取代。
“在等陛下用晚膳。”苏凝起身相迎,示意青禾传膳,“御膳房做了您爱吃的红烧肘子,还有七儿念叨了三天的糖醋鱼。”
晚膳的气氛格外温馨。七皇子坐在皇帝膝头,拿着银匙给皇帝喂鱼,汤汁溅了满龙袍也没人责怪。苏凝看着父子俩笑闹的样子,忽然觉得这三年的隐忍与等待都是值得的——那些朝堂上的博弈,后宫里的算计,终究抵不过此刻的烟火气。
“明日宗人府的人会来请你去太庙行告庙礼。”皇帝放下银匙,用餐巾擦了擦嘴角,“记得穿那件石青色的朝服,衬得你肤色好看。”
苏凝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在桌布上轻轻蜷缩:“臣妾记下了。”
“不必紧张。”皇帝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有朕陪着你。”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洒下一片银辉。七皇子已经趴在皇帝怀里睡着了,嘴角还挂着甜甜的笑。苏凝看着父子俩相依的身影,忽然想起兄长在密信里写的:“妹妹,北疆的雪已经化了,等你立后大典那天,我会让全军将士为你擂鼓助威。”
原来这一路走来,从不是孤身一人。身后有兄长的铁骑踏碎风雪,身前有帝王的掌心温暖如春,身边有稚子的笑声驱散阴霾,还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夜深时,皇帝抱着熟睡的七皇子回了养心殿。苏凝站在廊下,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月色里,忽然觉得宫墙内外的风都变得温柔了。檐角的灯笼在风里轻轻摇晃,红光映着新抽的梧桐叶,像在诉说着一个尘埃落定的故事。
立后大典的前一夜,坤宁宫的灯亮到很晚。苏凝坐在窗前,看着那件绣着九凤纹的礼服,忽然明白,所谓的尘埃落定,不是结束,而是开始——是她作为皇后,守护这个家、这座宫、这片天下的开始。
窗外的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朱红的宫墙上,像一层温柔的纱,包裹着即将到来的盛典,也包裹着一个女子,从深宫孤影到母仪天下的,漫长而温暖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