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凝回到寝宫时,鬓边的珠花还沾着暮色里的凉意。她屏退宫人,独坐在紫檀木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的面容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案上摊着半盏冷茶,氤氲的水汽早已散尽,正如她此刻纷乱的心绪 —— 兄长苏明远掌禁军三年,虽护得宫闱安宁,却也成了朝臣眼中扎眼的锋芒,若不及时敛藏,迟早要被群起而攻之。
“姐姐,丞相府那边回话了,苏将军说今夜会避开耳目过来。” 贴身宫女挽月轻声禀报,将一盏新沏的热茶放在案边。
苏凝指尖划过微凉的镜沿,轻声道:“让暗卫多布两道岗,千万别惊动了太后宫里的人。”
月上中天时,苏明远果然来了。他身着玄色常服,腰侧未佩宝剑,步履间却仍带着军人的沉稳。兄妹俩隔着一方矮几相对而坐,苏凝先给兄长斟了杯茶,才缓缓开口:“兄长可知,昨日早朝,林尚书已经第三次弹劾你‘兵权过重,恐生异心’了?”
苏明远握着茶杯的手指猛地收紧,青瓷杯壁被捏出细微的声响:“那些老狐狸无非是见陛下倚重苏家,故意找茬。我手握禁军,行得正坐得端,他们能奈我何?”
“可他们抓着‘外戚干政’的由头不放,陛下已经在御书房叹气三次了。” 苏凝抬眸看向兄长,眼底带着恳切,“兄长,禁军是陛下的屏障,却不该是苏家的枷锁。若再僵持下去,陛下夹在中间难做人,我们苏家反倒成了众矢之的。”
苏明远沉默了。他戎马半生,性情刚直,却也懂妹妹话里的分量。陛下登基未稳,朝堂上各方势力盘根错节,苏家确实成了某些人攻讦皇权的靶子。
“那你想让我怎么做?” 他终是松了口,声音里带着不甘。
“暂避锋芒。” 苏凝一字一顿道,“宗正寺卿的位置正好空着,兄长不妨去那里坐几年。”
“宗正寺?” 苏明远皱眉,“那地方管的是皇族宗室的婚丧嫁娶,纯属闲职,我去了岂不是要被那些文臣笑掉大牙?”
“闲职才好。” 苏凝端起茶杯,水汽模糊了她的眉眼,“宗正寺卿品阶不低,又是皇族事务,旁人挑不出错处。而且……” 她话锋一转,眼底闪过一丝锐光,“宗室里有几位王爷私下与外戚往来密切,兄长在那里,正好替陛下盯着些。”
苏明远猛地抬头:“你的意思是……”
“陛下不说,不代表心里不介意。” 苏凝轻声道,“兄长去宗正寺,明着是退让,实则是替陛下看顾皇族动向。等过个三年五载,陛下根基稳了,再调你回兵部,谁还敢多言?”
苏明远盯着妹妹看了许久,忽然低笑一声:“从前总觉得你还是那个躲在我身后的小丫头,如今倒比我看得透彻。罢了,就依你。只是这调令若由陛下直接下,怕是又要被说三道四。”
“调令的事我来想办法。” 苏凝眼中露出笃定,“明日我去见陛下,就说你‘自请卸任禁军统领,愿为皇族效力’。陛下正愁找不到台阶,定会顺水推舟。”
兄妹俩又商议了些细节,苏明远起身告辞时,苏凝忽然叫住他:“兄长,宗正寺虽闲,却也藏着刀光剑影。那些宗室子弟个个眼高于顶,你性子刚直,遇事多忍三分。”
苏明远回头看了妹妹一眼,郑重颔首:“我晓得分寸。你在宫里也要当心,太后那边……”
“我自有应对。” 苏凝浅笑一声,目送兄长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次日清晨,苏凝带着亲手做的几样点心去了御书房。皇帝萧逸正对着一叠奏折发愁,见她进来,眉宇间的愁绪淡了些:“你来得正好,看看这些,全是弹劾你兄长的。”
苏凝拿起最上面一本,正是林尚书的奏折,字里行间都在暗指苏明远 “外戚掌兵,动摇国本”。她看完后放在一旁,反倒将食盒里的点心推到萧逸面前:“陛下尝尝,这是我新学的杏仁酥。”
萧逸捏起一块放进嘴里,含糊道:“你倒还有闲心弄这些。”
“陛下,臣妹昨夜与兄长深谈了一番。” 苏凝语气平静,“他说自己执掌禁军三年,身心俱疲,想换个清闲差事。还说宗正寺卿一职空缺已久,他愿去那里效力,替陛下分掌皇族事务。”
萧逸猛地抬眼,眼中闪过惊喜:“明远真这么说?”
“千真万确。” 苏凝垂下眼睑,“兄长说,只要能为陛下分忧,哪怕是看祠堂、管族谱,他都心甘情愿。”
萧逸指尖在案上轻轻敲击,显然动了心。宗正寺卿位高权轻,既给了苏家面子,又能堵住朝臣的嘴,确实是两全之策。他沉吟片刻:“可宗正寺多是皇亲国戚,明远性子刚硬,怕是……”
“兄长说了,他会收敛锋芒,专注于差事。” 苏凝抬眸,目光清亮,“而且宗正寺掌管宗室俸禄、祭祀,看似清闲,实则能摸清各王府的动向。若是有谁私下结党,或是贪墨舞弊,他都能及时禀报陛下。”
萧逸闻言,终是拍了板:“好!就依明远的意思。朕这就拟旨,调任他为宗正寺卿。”
旨意还没发出,林尚书就闻讯闯了进来。他一把跪倒在御书房中央,朗声道:“陛下万万不可!宗正寺卿关乎皇族体面,苏将军一介武夫,怎可担此重任?再说他突然自请卸任,难保不是故作姿态,背后另有图谋!”
萧逸脸色沉了沉:“林爱卿,明远是自愿调任,何来‘另有图谋’?”
“陛下,外戚掌兵已是不妥,若再染指皇族事务……” 林尚书话没说完,就被苏凝打断。
“林大人这话就错了。” 苏凝站在一旁,语气淡然,“我兄长是禁军统领时,你们说他‘掌兵威胁皇权’;如今他愿去宗正寺管族谱,你们又说他‘染指皇族事务’。到底要他怎样,各位大人才能满意?”
林尚书转头瞪向苏凝,怒声道:“后宫不得干政!苏贵妃,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林大人息怒。” 苏凝微微欠身,姿态却不卑不亢,“臣妹只是替兄长辩白几句。他在禁军三年,护着宫闱无虞,陛下看在眼里,满朝文武也看在眼里。如今他自请调任,既是顾全大局,也是对陛下的忠心。若连这份心意都要被曲解,怕是会寒了忠良之心。”
萧逸点头附和:“苏贵妃说得有理。明远的忠心,朕从未怀疑。林爱卿,此事朕已决定,不必再议。”
林尚书还要再争,却见萧逸已拿起朱笔,在调任旨意上落下了朱批。他盯着那鲜红的字迹,气得胡须乱颤,却终究不敢再抗旨,只能恨恨地叩首告退。
旨意传出后,朝堂上果然平静了许多。那些原本准备跟风弹劾的大臣见陛下态度坚决,又有苏凝在一旁巧妙周旋,渐渐都歇了心思。
三日后,苏明远正式到宗正寺上任。他穿着崭新的官服,站在宗正寺的牌匾下,看着往来皆是锦衣华服的宗室子弟,忽然想起妹妹的话:“锋芒太露易折,藏锋守拙方能长久。”
而此时的苏凝,正站在宫墙的角楼上,望着宗正寺的方向。挽月轻声道:“姐姐,苏将军那边安顿好了,听说今日还查了两位宗室子弟虚报俸禄的事。”
苏凝望着天边的流云,轻声道:“让他先立住脚。这宫里的风,还会更大呢。”
风吹动她的衣袂,猎猎作响。她知道,兄长调任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要面对的,还有太后的疑虑、宗室的刁难,以及那些藏在暗处的算计。但她不怕,只要兄妹同心,只要陛下信重,再大的风浪,总能闯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