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的阴沉终於酝酿成一场大雪,鹅毛般的雪片纷纷扬扬,将静思苑与隔壁的院落彻底笼罩在一片寂静的纯白之中。寒意愈发刺骨,呵气成霜。
沈青禾将那包银霜炭省了又省,只在最难熬的夜里才舍得添上几块。柳侧妃送来的炭品质极佳,耐烧且烟气极少,带来实实在在的暖意,也让沈青禾对这位新邻居的观感更复杂了一分——这份“善意”,无论初衷为何,确实解了她燃眉之急。
夜里,风雪稍歇,万籁俱寂,只有积压的雪块偶尔从枝头滑落,发出轻微的声响。
就在这片极致的安静中,一缕极细极弱的琴音,若有若无地从隔壁院落飘了过来。
琴声断续,调子低沉缓慢,并非什麽欢快曲调,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寂寥与沉郁,指法似乎也略显生疏迟滞,偶有凝涩之处。但在这冰冷雪夜里,这微弱而执着的琴音,却像是一根无形的丝线,轻轻拨动了沈青禾紧绷的心弦。
她放下手中的针线,静静聆听。
是柳侧妃吗?一个久病缠身、理应静养的侧妃,为何会在这样的寒夜独自抚琴?而且听这琴音,并非精通音律之人所奏,倒像是……初学者,或是在重拾生疏的技艺,藉以排遣无边的寂寥?
琴声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便悄然歇止,彷佛从未出现过。隔壁院落重新归於沉寂,只剩下无边的落雪声。
沈青禾若有所思。这位柳侧妃,似乎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麽简单,也并非全然心如死灰。这琴音里,藏着某种未被磨灭的心事。
翌日,雪仍未停。
午後,那股熟悉的、淡淡的药香又从隔壁飘了过来。连日来,这药香几乎从未断绝,似乎印证着柳侧妃体弱多病的事实。
但今日,沈青禾却微微蹙起了眉头。
连日来的暗中观察,让她对这药味变得异常敏感。她自幼对气味记忆力颇佳,虽不通医理,却也能分辨出些许差异。今日这药味,似乎与前几日有些微不同。具体是少了哪一味,或是多了什麽,她说不清,但那细微的差异,却真实存在。
是换了药方?还是……?
她想起昨夜那寂寥的琴音,又想起前日柳侧妃被卡住老山参时那过分平静的反应。
一个念头悄然浮现:这终日不断的药香,会不会也是一层伪装?如同自己这怯懦认命的模样一般?
这个猜测让她心头一跳。若真如此,那这位柳侧妃的心机与隐忍,恐怕远超想像。她长年称病避居别院,如今突然回来,真的只是为了“静养”吗?还是王府中即将有什麽变故,或者……她与王妃之间,也有着不为人知的龃龉?
线索太少,一切只是猜测。但沈青禾却不敢轻忽。她将这份疑虑深深埋入心底,脸上依旧是那副对外界漠不关心的麻木模样。
又过了两日,钱嬷嬷再次来访。这次并非送礼,而是带着一个小丫鬟,端着一盏还冒着热气的甜汤。
“沈良娣,娘娘小厨房里炖了红枣燕窝羹,想着雪天寒重,便让奴婢送一盏来给良娣暖暖身子。”钱嬷嬷笑容可掬,语气比上次更温和了些。
沈青禾连忙道谢接过,脸上适时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多谢侧妃娘娘总是记挂,青禾实在……实在不知如何报答。”
“良娣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钱嬷嬷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扫过屋内,尤其在沈青禾那简陋的绣架和几本书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笑道,“良娣平日就靠这些打发时日?倒是清静。我们娘娘也常说,还是清静些好,少些是非烦扰。”
沈青禾心中微动,低头轻声道:“是……青禾如今也只求一份清静了。”语气里满是落寞。
钱嬷嬷叹了口气,像是颇为同情:“良娣年纪轻轻,也是不易。这府里啊,有时候太过‘热闹’也未必是福气。我们娘娘便是受不了那份‘热闹’,才常年在外静养的。”
这话里有话,似乎意有所指。是在暗示王妃的强势与王府的纷争复杂?还是在试探她对王妃的态度?
沈青禾装作懵懂不解,只是附和道:“侧妃娘娘说的是。”
钱嬷嬷见她如此,也不再深谈,又闲话两句家常,便起身告辞。
送走钱嬷嬷,沈青禾看着那盏精致的甜汤,并未立刻食用。她仔细检查了汤盏边缘和汤匙,确认无异,又等了一会儿,才用小勺轻轻舀了一点品嚐。
清甜润滑,是上好的燕窝。柳侧妃的“善意”还在持续,并且似乎有加深的迹象。这种不动声色的拉拢,比疾风暴雨般的打压更让人难以捉摸。
她慢慢喝着甜汤,目光却再次落在那面隔开两个院落的墙上。
墙那边,药香依旧萦绕。
但沈青禾却彷佛能透过墙壁,看到一个与她一样,在这深院之中戴着面具生活的女子。她体弱是假?琴音诉真?她归来是避祸?还是另有所图?她对周氏,是畏惧顺从?还是隐忍待发?
无数的疑问盘旋在心头。
雪依旧下着,将所有的秘密与算计都掩盖在纯白之下。
沈青禾知道,她不能急,也不能轻易相信任何表象。无论是王妃的强势,还是柳侧妃的柔弱,亦或是萧临渊的莫测。
她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更冷的眼,和更静的心。
她将汤盏放下,重新拿起绣绷。
针线穿梭,如同她此刻的心绪,细密而谨慎地,编织着下一步的轨迹。
第六十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