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的“意外”来访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漾开几圈涟漪后,表面很快恢复了令人不安的平静。但沈青禾心中的警惕却提到了最高。她不再轻易相信任何看似善意的举动,那盒点心和香囊被她深埋窗下,仿佛从未出现过。
她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翻阅那几本明面的《婉清札记》上。这一次,她不再仅仅沉浸于苏婉清流露的情感,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苛刻的审视,试图从这些详尽的医案记录中,剥离出关于萧临渊旧疾的真相。
看得越仔细,疑点便越多。
苏婉清反复提及萧临渊的“旧疾”、“沉疴”,症状描述多为咳血、夜间盗汗、经脉凝滞、时有剧痛,尤其畏寒。所用之药,也多是温补、调和、镇痛的方子。
但有些地方,却透着说不出的古怪。
比如,好几处脉案记载,萧临渊的脉象在虚弱沉滞之余,偶尔会出现一种极其突兀的“洪大躁疾”之象,来得突然,去得也快,与整体病情显得格格不入。苏婉清在一旁批注:“似外力催谷?疑与服用‘培元汤’有关?”
“培元汤”这个名字,沈青禾记得,在那本暗册里也出现过,苏婉清怀疑里面被添加了“催化”之物。
再有,札记中提到,萧临渊的畏寒之症极为严重,深秋时节便需地龙火墙不绝,但他又极其厌恶燥热,时常会令人撤去火盆,独自处于冰窖般的书房内。这种对冷暖的极端反应,似乎超出了一般寒症患者的范畴。
最让沈青禾在意的是关于“痛”的描述。
苏婉清用了“剜心刺骨”、“如遭雷噬”、“痛极狂躁”等词,这不像寻常病症的痛苦,反倒更像……某种反噬?或者毒发的迹象?
一个模糊的念头逐渐在沈青禾心中成形:萧临渊的“旧疾”,恐怕并非简单的伤病,极有可能与武功修炼有关,甚至可能涉及了某种霸道危险、极易失控的功法,从而导致了严重的身体损耗和反噬。而那个在“培元汤”里做手脚的人,或许不是在简单下毒,而是在利用甚至催化这种反噬?
如果这个猜测成立,那下毒者的目的就更加阴险——不是立刻要他的命,而是要让他逐渐被功法反噬折磨至死,或者在他行功到紧要关头时引发反噬,造成走火入魔、爆体而亡的假象!
想到这里,沈青禾不禁打了个寒颤。这王府里的阴谋,远比她想象的更加曲折恶毒。
那么,苏婉清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呢?她显然察觉到了异常,并在暗中调整药量试图中和。她是在保护萧临渊?还是另有所图?她最后发现的“蚀心散”,又是谁的手笔?是那个一直暗中催化反噬的人突然改变了主意,要下猛药直接毒杀?还是另一股势力插手?
线索纷乱如麻,答案似乎近在咫尺,却又隔着一层浓雾。
她合上札记,感到一阵心力交瘁。知道的越多,反而觉得越发危险和茫然。她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替身,知道这些隐秘,对她而言非但不是护身符,反而是更大的催命符。
她走到窗边,想透透气,目光无意间扫过那处埋了点心和香囊的砖石。
香囊……
她忽然想起秦氏那个做工精巧的安神香囊。当时她只粗略闻了闻,确认是常见安神药材便没再多想。但此刻,联系到萧临渊诡异的病情和对药石的敏感,一个念头闪过:那香囊,真的仅仅只是安神吗?
秦氏为何偏偏在她“病愈”、并且刚被允许接触苏婉清医案后不久,就突然送来一个安神香囊?这未免太过巧合。
她立刻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撬开那块砖石,将那个香囊又取了出来。
回到灯下,她拆开香囊紧密的缝线,将里面的药材一点点倒在一块干净的布上。
丁香、沉香、檀香、合欢皮、远志……确实都是些宁神静心的常见药材。她仔细拨弄检查,药材品质颇佳,并无任何明显毒物混杂的迹象。
难道真是她想多了?
她有些不甘心,指尖捻起一小撮药材,放到鼻尖深深一嗅——除了浓郁的混合药香,似乎还有一丝极淡极淡的、若有若无的奇特气味,被掩盖在沉檀香气之下。
那气味很特别,不像是植物香料,反而带着一点极其微弱的腥气,又有一点凉意,吸入后,似乎让人精神微微一振?
这是……
沈青禾蹙眉深思,努力回忆在苏婉清札记里看到过的关于各类药材性状的描述。忽然,她指尖一颤,猛地想起札记某一页的角落,苏婉清记录了一种罕见的引药,名为“冰息子”,其性极寒,通常用于引导其他药力深入经脉,但用量需极为谨慎,否则反伤其身。苏婉清特别批注:此物带有极淡异腥,易被他味掩盖。
冰息子!
苏婉清在试图为萧临渊调和药性时,曾考虑过用它!
秦氏的香囊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虽然分量极少,几乎难以察觉,但它确实存在!
安神香囊里加入极微量的“冰息子”,看似无害,甚至可能因为那丝凉意让人感觉更清爽宁静。但是,如果佩戴这个香囊的人,近期内服用过某种特定的药物,或者身体处于某种特定的状态(比如,经脉受损、气血紊乱,或者像萧临渊那样修炼特殊功法导致身体敏感),这微量的“冰息子”就可能会像一枚投入静湖的石子,引发意想不到的连锁反应!
它可能 subtly 地扰动气血,可能让服用的药物产生微妙偏差,甚至……可能和某些药物成分结合,产生不好的作用!
秦氏送来这个香囊,目标真的是她沈青禾吗?
还是……想通过她,间接影响到可能会接触到她的……萧临渊?
或者,更歹毒的是,如果她佩戴了这个香囊,而某天萧临渊旧疾发作痛极狂躁时靠近了她,闻到了这丝气息,导致了什么不可预料的后果,那她这个替身,就是现成的、无可辩驳的罪魁祸首!
好一招借刀杀人!无论成与不成,都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沈青禾看着布上那些药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
这王府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东西,都可能包裹着甜蜜的毒药。
她立刻将所有的药材连同香囊布一起,重新包好,再次塞回砖石下,并且下定决心,绝不再碰。
她坐回床边,心跳依旧急促。
秦氏……这个看似淡泊与世无争的夫人,竟然藏着如此心思?她是谁的人?是她自己的主意,还是背后另有主使?李芊芊知道吗?萧临渊知道吗?
自己刚才竟然还差点以为她是善意!
沈青禾感到一阵后怕,同时也有一种强烈的愤怒和恶心。
她不能再这样被动地待在这里,等待别人一次次地将阴谋和杀机送到她面前。
她需要信息,需要盟友,需要……主动出击。
可是,谁能是盟友?景明吗?那个身份莫测、行为矛盾的侍卫?他上次的警告救了她一次,但他的目的依旧成谜。
或许……她该冒一次险。
夜色渐深,沈青禾吹灭了油灯,躺在床上,却睁着眼睛,毫无睡意。
她在等。
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或许就在今夜,或许在明晚。她要试着,再去一次那个地方——书房。
虽然风险极大,但那里是信息的中心。而且,萧临渊既然已经下令彻查过,短时间内或许反而会松懈一些?
更重要的是,她想起苏婉清札记里,似乎提到过她习惯将一些重要的治疗心得和脉案更新记录后,誊抄一份留在书房某个方便取阅的地方,而非全部带在身边。
那本被销毁的暗册,是极致隐秘的记录。那明面的札记里,会不会也藏着一些被忽略的、介于明暗之间的线索?
她需要再去看看。
窗外传来打更的梆子声,已是子时。
万籁俱寂。
沈青禾悄悄坐起身,穿上最暗色的衣服,心跳如鼓,却异常坚定。
她走到门边,屏息倾听片刻,确认外面没有任何动静。
然后,她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拉开了门栓。
(第二十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