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静思苑的路变得格外漫长。沈青禾紧攥着袖中那只金镶玉镯,指尖冰凉,彷佛握着的不是价值不菲的首饰,而是一条嘶嘶作响的毒蛇。丽夫人歹毒而愚蠢的计策,像一张粗糙却危险的网,正试图将她牢牢缠绕进去。
直接拒绝,立刻便会招致丽夫人的疯狂报复。应承下来,去行那栽赃陷害之事,无异於自寻死路,一旦事发,她便是首当其冲的替罪羔羊。丽夫人根本没考虑过她能否成功,或者说,根本不在乎她会不会被发现。
这是一个进退维谷的死局。
快步回到静思苑,紧闭院门,沈青禾背靠门板,才敢轻轻喘息。她摊开手心,那只金镯在昏暗光线下流转着温润却诡异的光泽。镯子内壁似乎刻着极细小的字样,她凑到窗边仔细辨认,竟是内务监制的标记和一个模糊的编号!
这绝非丽夫人自己的东西,很可能是宫中之物,甚至是某位贵人的旧物!其来路绝对不正。若这东西被从锦书房中搜出,锦书乃至柳侧妃都会惹上大麻烦,而经手放置的她,更是百口莫辩。
丽夫人从何处得来此物?是她自己的私藏,还是……有人给她的?
沈青禾脑海中瞬间闪过柳侧妃那张温婉的脸。难道是柳侧妃藉昨日香囊之事进一步刺激了丽夫人,甚至暗中提供了这“道具”,诱导丽夫人使出这等昏招,既除了看不顺眼的沈青禾,又能将丽夫人这蠢货自己也拖下水?
好一招借刀杀人,一石二鸟!
不能再等了。必须立刻将这个烫手山芋和丽夫人的毒计告知萧临渊。否则,明日一到,她便再无转圜余地。
她快步走到窗边。天色阴沉,已是午後,细小的雪粒又开始零星飘落。她从贴身处取出那个装着特殊腌梅的锦囊。
萧临渊说过,若有急事,可将此梅置於窗台显眼处。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窗户一角,寒风立刻夹着雪沫灌入。她小心翼翼地将那颗颜色深褐、散发着淡淡咸涩梅香的果子取出,放在窗台内侧一个既能从外看到、又不至於被风雪立刻吹落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她迅速关好窗,心却提得更高。信号已经发出,接应的人何时会来?会以何种方式来?丽夫人的人会不会还在附近监视?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缓流逝。每一声风啸,每一次树枝摇曳的声响,都让沈青禾的神经绷紧一分。她将金镯重新用锦帕包好,藏於枕下暗格,自己则坐在桌边,拿起未做完的针线,强迫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院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这天儿真是冷死了,赶紧把这几处廊下的灯笼都检查一遍,别年节下出了岔子。”一个婆子的声音响起。
“是是是,妈妈说的是。”几个小丫鬟应和着。
脚步声似乎在静思苑外不远处停了下来,传来擦拭灯笼、检查灯烛的细微响动。
是负责杂役的仆妇和丫鬟?还是……
沈青禾心中一动,放下针线,起身推门而出,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怯懦和好奇。
只见两个粗使婆子正指挥着三个小丫鬟擦拭着回廊下的灯笼。其中一个穿着半旧青袄、看起来年纪最小、脸蛋冻得通红的丫鬟,在踮脚擦拭高处灯笼时,脚下一个“不慎”,竟将旁边堆着的一个备用灯笼碰倒在地,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作死的小蹄子!毛手毛脚的!”一个婆子立刻骂道。
那小丫鬟吓得赶紧低头认错:“妈妈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这就捡起来!”她慌忙蹲下身去捡那滚落的灯笼。
就在她蹲下捡拾、身体恰好挡住婆子视线的瞬间,她极快地抬起头,目光精准地投向站在院门口的沈青禾,嘴唇几不可察地动了动,无声地吐出两个字:“三更。”
随即,她已拿起灯笼,站起身,继续唯唯诺诺地听婆子训斥。
是那个上次送饭时眼神灵动的陌生丫鬟!她是接应的人!
沈青禾心中剧跳,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还带着一点被外面动静惊扰後的不安,默默地退回院内,关上了门。
三更!约定的是今夜三更!
消息终於顺利传出。沈青禾靠着门板,缓缓松了口气,这才发现手心又是一层冷汗。
接下来,她必须若无其事地度过这个下午和傍晚,等待深夜的来临。
晚膳时分,送饭的换回了平日那个胆怯的小丫鬟,一切如常。沈青禾强迫自己用了些饭菜,保持体力。
亥时初,她便吹熄了灯火,和衣躺在榻上,假装入睡。黑暗中,耳朵却竖起,捕捉着外面的一切声响。
雪似乎停了,万籁俱寂,只有更夫遥远的打更声隐约传来。
一更……
二更……
时间从未如此缓慢而煎熬。
终於,远处传来了三更的梆子声,悠长而清晰。
几乎在梆子声落下的同时,极轻微的“咔哒”一声,来自墙壁。
沈青禾立刻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坐起身。
黑暗中,那块墙砖无声滑开。这一次,没有夜明珠的光晕,只有一个比夜色更浓的黑影静静地站在洞口,是那名女夜行者。她没有蒙面,但黑暗完美地遮掩了她的容貌,只余一双冷静的眼睛微光闪动。
她朝沈青禾招了招手,动作轻捷如猫。
沈青禾毫不迟疑,迅速从枕下取出那包着金镯的锦帕揣入袖中,轻手轻脚地来到墙边。
女夜行者递过黑布条,沈青禾自行蒙上眼。这一次,女夜行者没有牵引她的衣袖,而是直接握住她的手腕,力道稳健,带着她迅速钻入暗道。
路途似乎与上次前往冷泉时不同,更加曲折迂回,且空气中尘土味更重,时而有阴冷的风从不知名的缝隙吹来。女夜行者的速度极快,沈青禾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好在对方手腕传来的力道总是能及时指引她避开脚下的坑洼和转弯。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女夜行者停下脚步。沈青禾听到极轻微的机括响动,一股带着书卷和淡淡檀香气的冷风涌入——这次并非冷泉,而是直接到了萧临渊的书房!
眼上黑布被取下。书房内只点了一盏孤灯,光线昏暗,将萧临渊的身影投在巨大的书架上,显得格外挺拔而莫测。他正负手站在书案前,案上摊着一幅地图。
听到动静,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常:“何事急报?”
沈青禾从袖中取出那锦帕包裹的金镯,双手呈上,同时将午後丽夫人如何召见、如何威逼利诱、如何让她栽赃锦书的计划原原本本、清晰快速地禀报了一遍,并说出了自己对镯子来源的猜测。
萧临渊静静听着,接过那金镯,指尖在那内务监的标记上轻轻摩挲,眼神骤然变得深寒。
“内造之物,还是先帝晚年赐给当时一位得宠郡主的款式。”他声音冷冽,不含一丝温度,“那位郡主後来卷入谋逆案,早已香消玉殒,相关之物大多查抄焚毁。”
他抬起眼,看向沈青禾,眼底寒芒闪动:“丽氏……她没这个脑子,也没这个本事弄到这种东西。”
沈青禾心头一凛:“王爷的意思是……”
“有人想借她的手,一石三鸟。”萧临渊语气冰冷,“除了你,乱了丽氏,顺便……试探本王。”
他将金镯随手丢在书案上,发出清脆一声响:“既然她们想玩,本王便陪她们玩大一点。”
他目光转向沈青禾,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决断:“镯子,你明日找机会,按丽氏说的,放到锦书房中去。”
沈青禾愕然抬头:“王爷?”
这岂不是自投罗网?
萧临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只不过,放的地方,要变一变。不要放在显眼处,要放在……柳映雪卧房内室,妆台最底层那个上了锁的抽屉里。”
沈青禾瞬间明白了萧临渊的意图!
这是要将祸水东引,直接引向柳侧妃本人!而且是指控级别极高的私藏逆党旧物之罪!若从锦书处搜出,柳侧妃尚可推脱是奴婢所为,若从她本人卧房内室锁着的抽屉里搜出……那便是铁证如山!
好狠绝的反击!
“可是……柳侧妃内室戒备森严,妾身如何能……”沈青禾感到这任务几乎不可能完成。
“明日午时,柳映雪会应王妃之邀,前往佛堂抄经,至少需一个时辰。她院中守卫届时会有一刻钟的换防空隙,路线本王已安排好人引开。你只有一刻钟的时间。”萧临渊语速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会有人接应你,告诉你确切位置和开锁方法。”
这是一步险到极致的棋!但若是成功,回报也将是巨大的!
沈青禾心跳如擂鼓,血液却隐隐沸腾。她迎上萧临渊的目光,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
“妾身,遵命!”
第七十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