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天鱼收回手,后退一步,重新仔细地端详着眼前的少女,那眼神,像极了一位苛刻的艺术家,正在审视自己刚刚完成的、最得意的作品。
江心月的容貌没有发生任何一丝一毫的物理性改变。她依旧是那个她,眉眼如画,清丽绝伦。
在其他人的感知之中,那份足以令人屏息的美,却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最巧妙的滤镜。它并未消失,只是被“降级”了。它不再是最引人注目的、占据了绝对视觉中心的“主角”,而沦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可以被轻易忽略的“路人甲”。
此刻,若是有任何一个陌生人从她面前走过,其视网膜会清晰地捕捉到她的影像,大脑也会理所当然地将其识别为“一个女人”,然后……便再无然后。
只有当一个人,出于某种特殊的原因,不得不将自己的注意力,长时间地、刻意地聚焦在她身上时,他那迟钝的、被欺骗的大脑,才有可能从那层层叠叠的“平庸”概念伪装之下,一点点地、如同拼图般,重新拼凑出那份被刻意隐藏的、足以令人心神摇曳的惊艳。
林天鱼满意地点了点头。
“完美,”他轻声说道,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现在,你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旅人’了。”
江心月:“……”
少女自然也知道,自己男朋友这番操作,并非出于什么无聊的占有欲,只是避免在接下来的交涉之中发生无聊的事情。
红颜祸水,这个词并非空穴来风。无论在哪个时代,哪个文明,“美”,本身就是一种足以引发纷争与觊觎的、最原始也最宝贵的资源。
尤其是在这样一个秩序崩坏、强者为尊的原始部落里。一个手无寸铁(在部落看来)、却又美得如同神话中仙女的女人,其存在本身,就是对那些被原始欲望所驱动的雄性最赤裸裸的挑衅。
但……
“平平无奇”?
少女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一个“和善”的微笑。她伸出手,动作轻柔地,帮林天鱼整理了一下那本就十分平整的衣领。
“我觉得……”她的声音很温柔,却又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为了确保我们的‘旅人’身份足够低调,你的这张脸,似乎也需要稍微……‘调整’一下?”
林天鱼则是目视前方,仿佛什么都没听到、没看到那般,一脸正气凛然地引着江心月,朝着部落那敞开的大门走去。
“我又不够帅。”
他用一种近乎于陈述客观事实的、平淡无波的语气说道。
这自然是屁话,当初在某coc副本时,林天鱼的“App”(外貌)属性便被系统判定为了八十出头。这个数值,固然比不上江心月那堪称人类美学天花板的九十多点,但也已然稳稳地超越了绝大部分人类,站在了金字塔的顶端。一张约等于演艺明星的脸,从他嘴里说出来,竟然成了“不够帅”。
江心月听着这句充满了无耻的辩解,终于还是没忍住,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混合着好气又好笑的、轻轻的“哼”声。
她知道,和这个状态下的林天鱼争辩,注定是一场毫无胜算的战争。
于是,她也只能带着几分小小的无奈与纵容,迈开脚步,跟在了那个正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她自己选的男朋友身后。
只是那双被“平庸”概念所笼罩的眼眸里,闪烁着一种名为“秋后算账”的光芒。
随着两人不紧不慢地接近,墙头之上,那几名本还百无聊赖地来回巡视的卫兵,终于注意到了这两个不请自来的“旅人”。
其中一名看起来最为精悍的卫兵,猛地将手中那根由金属与兽骨拼接而成的长矛顿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他用一只手遮在眉前,眯起眼睛,仔细地打量着这两个衣着奇异、气质迥然的陌生人。
“S’top’pa!G’rra a’kai a voo?!”
一声粗嘎而又充满了警惕的吼声,从墙头之上传来。
这语言很奇特。它如同一块被时光长河冲刷了千百年的、布满了磨损痕迹的卵石,既带着几分似曾相识的熟悉,又充满了因隔绝而产生的、独有的陌生。
开头的那个词,其音节的根源,分明是林天鱼所熟知的英语中的“Stop”,却又在漫长的岁月里,被磨去了棱角,发生了奇妙的音变。如同中古汉语里的“茶”,漂洋过海,在另一种唇齿间,变成了酷似“提”的“tea”。
而后面那句话,则更像是一锅充满了异域风情的语言大杂烩。有明显的、如同西班牙语或俄语般的弹舌音,有几个音节又带着几分北欧语言特有的硬朗与粗犷。
当然,在【幻想】那堪称“巴别塔”的绝对权柄之下,语言的壁垒早已不复存在。那串在常人耳中如同乱码般的音节,在传入两人耳中的瞬间,便已被系统精准地解析、翻译,最终以最清晰的含义,呈现在了他们的意识之中。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林天鱼停下脚步,脸上没有半分被盘问的紧张,反而露出了一个温和而又无害的、最标准的旅人式微笑。
他撒谎,从来不打草稿。
“我们是旅行商队。”
当这句说辞从他口中说出时,它已然不再是清脆悦耳的现代汉语。音节在他的唇齿间被奇妙地重组、扭曲,最终化作了与墙头之上那位卫兵如出一辙的、充满了弹舌音与古老韵味的奇特语言。
站在他身后的江心月,那眼眸里瞬间闪过了一丝强忍着的笑意,她并非在惊叹于这天衣无缝的语言切换。她只是觉得,林天鱼此刻的模样,实在是太喜感了。
少年那张清隽而又沉静的脸上,明明是一副云淡风轻、智珠在握的从容模样,口中吐出的,却是那种带着浓重弹舌音的、如同某个中世纪吟游诗人般的古老腔调。尤其是那个标志性的、需要舌尖快速颤动的“r”音,从一个早已习惯了字正腔圆的现代汉语使用者口中发出,那种充满了反差的违和感,几乎要让她当场笑出声来。
墙头之上,那名卫兵显然没想到,这两个看起来与他们格格不入的陌生人,竟然能说出如此流利地道的本地语言。他脸上的警惕之色稍减,但手中的长矛依旧没有半分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