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丝七彩粉末触及舌尖的瞬间,并未立刻爆发出想象中的剧痛或异样。初时,竟有一股难以言喻的芬芳与甘甜在味蕾上炸开,仿佛凝聚了天地间所有草木的精华,让人神魂都为之一振。神农甚至在一刹那产生了错觉,以为发现了一种绝世灵药。
然而,这甜美的假象仅仅维持了不到一息。
紧接着,一股无法形容的复杂滋味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那层甜蜜的伪装。酸、苦、辛、麻、涩、腥、腐……七种截然不同,却又同样极端、同样猛烈的味觉,如同七条毒龙,顺着舌尖直冲脑际,又疯狂涌入四肢百骸!
“呃啊——!”
神农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猛地向后倒去。手中的玉匕和木牍脱手飞出。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皮肤表面瞬间浮现出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诡异的光斑,交替闪烁,仿佛有无数色彩在他体内激烈冲突、爆炸。
“少主!”
“神农!”
随行勇士惊骇欲绝,就要冲上前。
“退开!”岩磊一声低喝,声如雷霆,蕴含着不容置疑的法力,将众人定在原地。他面色凝重如水,身形一晃已至神农身边,右手并指如剑,瞬间点向神农眉心、心口、丹田等周身大穴。
混元无极级别的精纯法力,如同温润而浩瀚的江河,强行涌入神农体内,试图镇压那狂暴冲突的七色药力。
但下一刻,岩磊的脸色也变了。
那七色药力并非简单的剧毒,其性之复杂诡异,远超想象。它们仿佛拥有生命,彼此相生相克,又相互激化,形成了一种不断变化的、自我衍生的毁灭性能量循环。岩磊那足以抚平地水火风的法力,涌入神农体内后,竟如同泥牛入海,被那七色药力迅速分化、侵蚀、消解!
强行镇压,非但无效,反而可能加速其崩溃!
“好霸道的药性!七情交织,五行逆乱!”岩磊心中凛然。他立刻改变策略,法力由刚转柔,不再试图强行驱散药力,而是化作一层坚韧无比的护罩,牢牢护住神农的心脉、识海与五脏本源,确保其核心不失。同时,他以神念仔细感知着七色药力在神农体内的运行轨迹与变化规律。
此刻的神农,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痛苦。那不仅仅是肉身上的剧痛,更是一种精神与感官上的极致折磨。他时而感觉置身熔炉,被烈焰焚烧;时而又如坠冰窟,被万载玄冰冻彻灵魂;时而仿佛有无数钢针在穿刺他的经脉;时而又像被无形的大手撕扯着他的神魂。
七种极端的感觉循环往复,无休无止。他的意识在崩溃的边缘徘徊,视野模糊,耳中充斥着各种诡异的幻听。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痛苦中,地皇那坚韧不拔的意志与深植于灵魂的仁心,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他没有放弃,没有沉沦,而是凭借着一股顽强的意念,努力保持着灵台的最后一丝清明。
他不再抗拒那痛苦,反而以一种近乎自虐的专注,去细细“品味”、去“分析”这七种截然不同的药力在他体内造成的每一种细微变化。
“赤色…灼热…焚心…似与心火相关…”
“蓝色…冰寒…凝滞…伤及肾水…”
“绿色…生机勃勃…却又带着腐蚀…肝木受创…”
“白色…锋锐如金…撕裂肺腑…”
“黄色…厚重黏滞…困阻脾土……”
他在心中默念,以自身为丹炉,以痛苦为薪柴,强行解析着这“七色断肠草”的药性奥秘。这是一种疯狂的举动,却也是唯一能真正理解此物,并可能找到一线生机的方法。
岩磊感知到神农识海中那微弱却坚定不移的意念波动,心中震撼之余,也更加大了法力的输出,死死护住他那缕不灭的灵光。
时间在极度的煎熬中缓慢流逝。日落月升,星移斗转,整整三天三夜过去了。
神农体表的七色光斑依旧在闪烁,但频率似乎缓慢了一些,冲突也不如最初那般狂暴。他的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但那一丝被岩磊死死护住的生机,却始终未曾熄灭。
在这漫长的痛苦中,神农对药性的理解也越来越深。他隐约把握到了这七色药力相生相克的那一丝微妙平衡点。
第四日黎明,当初升的阳光穿过山间薄雾,洒在神农脸上时,他紧闭的双眼微微颤动,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对岩磊传出一道微弱的神念:“先生…助我…引肝木之绿气,克脾土之黄滞…再以肾水之蓝寒,济心火之赤炎……”
这是他在无尽痛苦中推演出的,引导体内残存药力,达成一个暂时脆弱平衡的方法!
岩磊眼中精光爆射,毫不迟疑,依言而行。他操控着护持神农本源的法力,化作最精妙的引导之力,如同最高明的舵手,在惊涛骇浪中调整着船帆的角度,小心翼翼地牵引着神农体内那几股残存的、相对温和的药力,按照神农指示的路径运行。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过程,稍有差池,平衡打破,立刻就是万劫不复。
但地皇的推演,结合岩磊混元无极的掌控力,创造了奇迹。
一个时辰后,神农体表的七色光斑渐渐黯淡、平息,最终彻底隐没。他猛地喷出一口漆黑如墨、散发着刺鼻腥臭的淤血,整个人如同虚脱般软倒在地,但呼吸却逐渐变得平稳、悠长。
他撑过来了!
“少主!”
勇士们这才敢围上来,看到神农虽然面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但性命无碍,无不喜极而泣。
岩磊也长长舒了一口气,额角竟隐现汗迹。守护地皇,其凶险程度,不亚于当年与顶尖大能论道斗法。
神农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才苏醒。醒来后,他极度虚弱,仿佛大病初愈,需要人搀扶才能坐起。但他睁开眼的第一件事,便是急切地寻找他的木牍和炭笔。
“笔…给我…”他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岩磊将木牍和炭笔递给他。神农颤抖着手,却以惊人的毅力,在上面郑重地画下了那株七色草的形状,并在旁边以极其凝练的文字记录:
“七色断肠草:生于灵山绝壁,集七情之毒,逆乱五行。性极烈,微量即可断肠腐魂,无药可解(注:或需寻其相生相克之物,然未明)。然,其内蕴阴阳生克之至理,若能明悟,或于调和诸药、化解奇毒有启发性。危险!绝不可尝!”
记录完毕,他才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瘫软下去,但眼中却闪过一丝劫后余生、并有所悟的复杂光芒。
这一次濒死的经历,非但没有击垮他,反而让他对药性的理解,尤其是对“平衡”与“生克”之道,有了质的飞跃。他隐约感觉到,医药之道,或许并非简单的以药攻毒,更深层的,在于调和人体内部的阴阳五行,使其重归平衡。
此后数月,神农都在岩磊和族人的精心照料下于灵山中休养。他无法再进行危险的尝药活动,但却有了大量时间整理之前所得,并将那夜观星所悟的“节气”构想,进行更深入的思考与推演。
他让勇士们帮他立杆观影,记录每日日影长短的变化;他仔细观察山中动植物的周期性行为;他结合之前游历各地时记录的气候物候资料,反复比对、验证。
养病期间,他的木牍上,除了草木图鉴,开始出现大量关于星象、日影、物候的符号和记录。一个基于天文观测与物候表征的、原始但体系渐成的历法框架,在他脑海中慢慢清晰起来。
他初步确定了“二至”(冬至、夏至)、“二分”(春分、秋分)这四个最关键的时间节点,并围绕着这四个节点,开始推演其他反映气温、降水、物候显着变化的“节气”,如立春、雨水、惊蛰、清明、立夏、小满、立秋、处暑、白露、立冬、小雪、大雪等。
虽然这“二十四节气”的名称、顺序和精确时间还有待后世不断完善,但其核心思想与主要框架,已在这灵山养病期间,由地皇神农,初步奠定!
当神农终于恢复大半,可以自行行走时,他站在山崖上,看着下方随着他推演的“节气”而明显变化的山川景象,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与使命感。
“五谷解饥,医药除病,历法定时。”神农轻声自语,“人族生存与发展的三大基石,已见雏形。前路虽仍漫长,但我心……愈坚!”
他看向远方,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山峦,看到了烈山部落,看到了更广阔的人族疆域。他知道,是时候离开灵山,将初步成熟的农耕技术、积累的医药知识和这划时代的历法构想,带回部落,推广开来,真正惠及万民了。
地皇的功绩,即将从个人的探索,转向对整个族群的教化与引领。一个更加辉煌的时代,就在眼前。